就是在亲眼见到母亲把钫敏推下池塘那日,他开始学会耍狠,学会想要活得好,就得把别人手上的好给抢过来,自私自利、恶毒凶狠,母亲给了他最好的身教。
「你一非常好!是我瞎了眼,把你这白眼狼当成心尖肉来养,养虎拭主,哈!我还真是报应。」
她咬牙,眼底流露出绝望。她汲汲营营、拚死拚活,挣来一场,没想到,哈……老天爷,你整人的法子还真是狠。
见莫夫人瘫软在地,他淡笑转身,不再理会莫夫人,继续翻箱倒霞,寻找他想要的东西。
咦?松动了?床底下竟然有暗格。
趴在地上,伸手往床底下探去。哈!他终于找到母亲日思夜想的东西。
勾勾手,把暗格抽屉用力往外拉出,将里面的东西倒扣在地上,一一检视,有几张银票、地契、一把钥匙还有一块雕看龙纹的玉佩。
「库房钥匙在这儿,大娘百抬的嫁妆终于落到我手中。」
他转头看一眼莫夫人,莫夫人满眼怒火,迫视着他。
莫鑫敏嘴边嘻着一丝狠绝,轻笑道:「娘,如果您想分点残羹,就收抬收抬眼神,继续同我扮演一对慈母孝子吧,若不然,我的身世揭开,怕是我得不了好,娘也没好处可挣。」
威胁过母亲,他打开银票和地契,倏地双眼发亮,心花怒放。
「诗敏还真是富得流油啊,居然还有三个铺子和庄园呢,难怪她月月施米,钱像永远都花不完似的。」
仰头开怀大笑,莫鑫敏把钥匙和地契收进怀里,志得意满地想着,如今他已经成了富翁,要不要干脆搬出去自立府第、再将亲娘接过来,往后再也不必留在莫府,受这无止境的窝囊气?
低头,他见那龙纹玉佩精致,不多考虑,便将玉佩缚在自己腹间。
诗敏跳下高几,这个莫府还真是藏污纳垢,不需要她的诅咒,这个家没多少年好光景了。
她飘到莫鑫敏身前,想将他腰间的玉佩取下,可她一伸手便穿过玉佩、穿过他的身子,什么都碰不到……
叹息,她已经是个死人了呀,身外之物,于她已无意义。
只是,舍不得啊……
她恋恋不舍地看着那块玉佩,那是凌师傅临行时留给她的,娘失去钫敏哥哥之后,身子不见好转,再加上爹爹的冷待,病情日趋严重了。
她八岁时,奶娘找来凌师傅,他住在府里六年,期间他教她医术、教她读书认字,也教她做人做事的道理,于她,凌师傅更像父亲。
凌师傅若知她已死,会伤心吧……
缓缓摇头,她飘出屋外,昙花的香气依然在空气间淡淡飘散。
仰看头,望向黑暗的天空,她不禁问:为什么做好事的人不得回报?为什么恶人能长命百岁?世间就没有一方公平?
上苍,若能让她重活一遍,她再不要乖、不要听话、不要为大局看想,她宁愿当坏人,也要以自己的力量扭转乾坤!
第2章(1)
康元二十八年。春。
莫诗敏从梦中醒来,惊出一身冷汗。
她呆呆地看着房顶,爹爹、母亲、李海廷、莫鑫敏、莫芬敏……无数人的身影在她脑中,像走马灯似的不停飞转。
令人作呕的真相、受贪婪所控的狰狞面容、阴暗而肮脏的人性……泪水悄悄滑过她的颊边。
诗敏下意识用手心抹去泪滴。是热的叮当温热触感从掌心传来,她倏地睦大双眼。
感觉得到?她居然能够听觉到温热?!
她犹豫地伸出手,小心而谨慎地触向床边的青色纱帐,胸口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一下下,迫得她呼吸喘促。
一寸、一寸再一寸,她的手向前缓慢移动。
碰到了!她的手没有穿过纱帐而是碰到纱帐,张开五指,她将纱帐轻轻握住,闭上眼睛,她能感觉柔软的纱帐在掌心磨着。
她没死?!又或者……她活了!
猛地从床上弹坐起,诗敏拉拉棉被、抱抱枕头、敲敲自己的大腿,她不停触摸看所有自己能够感受到的东西。
她转头,张大眼睛,看向床边的棉布娃娃、雕着石榴花的床头木刻,簇新的梳妆台,特制的小桌子、小椅子,当熟悉到令人心惊的场景跃入眼帘,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里是、是他们晋州老家啊!她怎么会回到这里?这里已经被卖掉了呀。
说不出是惊讶是欢喜,她自床上跳起来,等等,那是她的手和……脚?
她怀疑低头,拉高粉色裤管,短短的、圆圆的腿,胖胖的、粗粗的指头,白哲的腕间带着一只通体翠绿的小玉镯。
镯子?这镯子摔碎了,在她五岁那年。
难道倏地想起什么似的,诗敏挪动屁股,费力地从床上跳下,飞快奔到妆台前面,她的身量不够高,得花费好一番力气,方能爬上椅子。
当她坐定,看见磨得光亮的铜镜中映出一张圆圆的笑脸后,她缓缓吐出一口气,那是她,童稚时期的莫诗敏。
轻轻抚摸梳妆台,好新,这是她五岁时母亲相赠的礼物,娘说:我们家丫头长大了,要学着打扮自己哦。
她打开妆台,里面有娘给的涟子、金锁片,有红绒绳子和小娟花,芬敏每次过来,都羡慕得流口水,还问她娘,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的梳妆台,江姨娘给她的回答是一巴掌,斥骂道:「谁让你是庶女,不是嫡女。」
现在诗敏明白了,问题不是嫡庶,而是娘的嫁妆丰厚,而江姨娘的嫁妆少得可怜,她那些话不过是想挑拨芬敏同她竞争罢了。
是作梦吗?
她咬咬指头,疼从指尖传来。
会痛,所以现在不是作梦,那么是她作了一场梦,梦见自己长大,梦见娘、哥哥以及自己的惨死?
摇晃两条小短腿,她跳下椅子,走到娘特地让长工为她做的小桌子、小椅子边坐下。
这里是她认字念书的地方,娘常常说:丫头啊,你爹看不起娘是商家子女,你得为娘争口气,念书、认字,将来当一个大才女。
诗敏打开桌子下方的抽屉,里面有几本册子,前头几页附有注记,那是师傅已经教过的。
她翻到后面,师傅尚未教的部分,逐字看过、念出,认得,她每个字都认得,也都明了它们的意思。
心一急,她把所有的册子都翻出来、快速浏览,所以……她把书卷成一桩抵在下巴处,凝目深思。
所以不是梦,她的确经历过她人生的十七岁,的确见证过所有肮脏卑劣的事,也确实走过死亡……只是,她重生了,上苍听见她的不甘心,愿意给她一个扭转人生的机会?
想求证什么似的,诗敏离开小桌椅、走出屋外。她要去看看娘,看看她是不是像记忆中那般模样。
出门时,她跨过门槛,却忘记自己身量变小,脚只是略略一抬。
短短的腿跨不过高高的门槛,待脚绊上了,她方才知觉,可整个人已经受控不住往前扑摔。
砰!
好疼,她痛得咬牙切齿。红了双眼,她翻身坐起,低头拉高裤管,看见红肿一片的膝盖和小腿,还好没有破皮,不算严重。
她小手撑着地面,打算自己爬起来,却发现腕间的翠玉镯子被摔成两截,舍不得啊,她很喜欢这个镯子的。
诗敏抬起钩子,孩子气地想把它们兜起来。
突然间,像是谁拿把刀子狠狠劈杀过,一口气将她的心脏给劈成一半似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淌落。
不过是个镯子啊,再好的东西她都见识过,可她居然放声大哭,直觉想找母亲哭诉?
她在搞什么,这么幼稚的念头,她不是五岁,是十七岁啊!
她这么想着,可两条腿仍不由自主往娘的房间方向跑去,方跑过几步,骤然停下。
她想起来了!
镯子碎掉那天,她哭着往母亲屋里跑,奶娘拿她没法子,母亲不停哄她,还给她剪小纸人,才使她破泣而笑,然后、然后……哥哥的死讯就传来了。
婢女急急冲进屋里说:钫敏少爷掉进池塘里。
娘惊惶失措,扶着奶娘踉踉跄跄跑进园中,待她跟着娘身后跑到池塘边时,哥哥已经被捞起。
他躺在草地上,面容惨白、身子冰凉,在娘抱起他时,眼耳鼻口缓缓流下鲜血,那是冤死之人在向亲人哭泣啊。
不行,她不能重蹈覆辙!诗敏扔掉碎镯子,转身转往园子方向跑去。
还来得及吗?她来得及救钫敏哥哥吗?
快啊,再跑快一点!
那个毒妇就要害死哥哥了呀,她真气自己,为什么腿这么短不能再更快些,她恼恨,她一面跑一面哭。她哭求着老天爷:如果你愿意让我重生,请给我机会,让我改变这一切……
她从没有跑得这样快过,她很喘、心跳急促,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要从胸口跳出来,她不管不顾,只不断哀求着上苍。
终于,诗敏跑进园子里,她远远看见莫鑫敏躲在一裸大树后头,她靠到他身边,发现他双眼直楞楞地望向池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