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有人在街上看到莫鑫敏,他双脚被打残,一只眼睛失明,全身是伤,脏兮兮地躺在路边行乞。
知道这个消息后,诗敏让济慈堂出面替他医伤。
莫鑫敏的亲生母亲来接他那天,诗敏来到他面前,给他二百两,最后一次喊他大哥。
她说:「大哥,无论如何,我都感激你帮我救回二哥,你曾经是个本质良善之人,我不明白怎会变成今日这样,不过……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万望未来,大哥能好白为之。」
听见诗敏还愿意喊他一声大哥,他默默垂泪,羞愧不已。
两天后,莫历升收到莫鑫敏写的信。
他在信中感激父亲的养育之恩,也对自己做错的事深感抱歉后悔,他还提及当年江媚娘祸害钫敏和嫡母夏宛娘的事,说父亲若要与江媚娘对簿公堂,他愿意出面为证。
事实拆穿,莫历升找上江家,一纸修书,把江媚娘赶出莫府。
那日,莫历升关在屋里暗自垂泪,痛恨自己的所作所为。他想起自己因为发妻宛娘的商家出身,冷漠以待,却因为江媚娘是官家闺秀而颇多看重,如今想来,真是个大笑话。
莫鑫敏事件过后,迎来建平元年的八月。
莫钫敏回京述职,因他在晋州政绩良好,并助附近几个州县行水利改善之策,新帝看重他,让他御前当差。
为当差方便,住在庄园自然不行,诗敏虽然被一个又一个的消息搞得浑浑噩噩,却也不能不强振精神,打理皇帝赐给哥哥的宅院。
不打理不知道,一打理,诗敏才发现,皇帝赐下的新宅竟紧邻荣亲王府,知道这个事,最高兴的莫过于莫芬敏了,新宅才打理好,她便催着父亲搬家。
之前因为江媚娘,诗敏不愿意与父亲同住,如今状况不同,且哥哥高陆,却不接父亲和妹妹过来,规矩上说不过去,于是诗敏先将舅母、奶娘和几房家人送到新宅安置,再打发了莫府下人,将父亲和大姊给接来。
诗敏忙得天昏地暗,好不容易一切布置就绪,在搬进新宅那天,她就病了。
尽管她病得昏昏沉沉,却也知道,宫里来了一道圣旨,将她指给荣亲王为王妃。
赐婚啊……诗敏病歪在床上,捧着发胀的脑袋,理不清脑子里的纷乱。
她当然明白,由皇甫静亲自上门提亲和皇帝亲口赐婚,两者之间的差别相当大,有皇帝在背后支持,她就不仅仅是七品县官的女儿、不是商女,日后嫁进荣亲王府,身分地位更显尊荣。
可,那是他要的吗?
她想他、念他,不知不觉把他担在心上,那是因为……
因为一个月的朝夕相处,她与他处出几分感情;因为他分享她的秘密,并且深深相信;因为他是个很有说服力的男人,也因为她的身边除了他,没有过其他男子。
可皇甫静不同,他身分尊贵、富可敌国,他走遍大江南北,见识过的女人无数,比她美的、聪明的、能干的多如过江之螂,诗敏有自知之明,她不认为自己有条件教他上心。
何况满朝文武,有多少官家的女子心仪于他,为什么皇帝偏偏挑了没没无闻的自己?这个指婚背后隐藏多少她不知道的事情?
是皇帝防他功高震主,刻意挑选一个没身分背景的女子给他,好让他没机会和权贵联结?还是皇帝刻意扫他的面子,让他认清楚,就算他在百姓心中是神,他还是皇帝手下的一个奴才?
诗敏越想越心烦、火大,自暴自弃说:算了、算了,又不能抗旨,干脆乐观一点。
既然想破头没用,不如安心享受既定利益,反正算来算去都是自己赚到,像她这种无才无德、热爱占便宜的女子,平白无故得了个好夫婿,早该点三住清香感激上苍垂爱,还在这边矫什么情?
可……婚姻是做生意吗?
如果他满心不甘愿呢?如果他的确被强迫呢?会不会本来还算喜欢她的他,因为这场强迫,反而视她如仇敌?从此越看越刺眼,三妻四妾五通房,全部塞进自己的房间……
若是如此,这场便宜能别占就别占了吧。
胸口涩涩的,说不清、道不明的风觉在心底泛滥,眼睛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似的。
她深吸气强压着,试图说服自己,这种感觉没什么,只不过是、是……是什么呢?她也不明白。
喜妹进门,端来一碗黑糊糊的汤药,扶起诗敏,轻声道:「姑娘,喝药了。」
她皱起鼻子抱怨,「如果师傅在,他肯定不让我喝这么苦的药。」她宁愿扎针、宁愿皮肉受痛,也不肯委屈自己的舌头。
「又不是菜,还挑三拣四嫌昧道不好?要不要加点盐巴胡椒。」莫钫敏在喜妹身后进屋,冲看她就是训话。
看见哥哥来了,诗敏扬起嘴角,冲着他笑。
莫钫敏坐到床边探探她额头,还是有些发烧,那么多天过去,怎么不见好转?是不是这段日子以来,她太过操心?
不过没关系,他已经回来,以后这个家有自己撑着,诗敏就当个无忧无虑的千金小姐吧。
「哥……」她歪歪脖子,靠到哥哥身上,双手圈着他的腹。真好,哥哥回来,肩膀上的东西好像变轻了。
「要撒娇待会儿,喝药先。」
他把药端到她面前,诗敏咳声叹气,望着哥哥固执的眉眼。唉哥那个表情叫做一没得商量。
发狠,她端起药仰头饮尽,然后,一张脸皱成小老头。
她这副样子,哪有平日里当家的沉稳?莫钫敏溺爱一笑,从怀里掏出糖豆子给她,她接手,往嘴里塞进一把。
「好吃吗?是你小时候最爱的。」莫钫敏看看她,清浅笑看,笑容如春日温煦暖阳,让人满心舒坦。
她又靠回哥哥肩膀,闭上眼睛,真希望回到小时候,傻傻地过日子,成天只惦记看,哥哥会不会带糖给自己。
「我已经长大,很久不吃糖了。」
「我知道。」他说着,心却酸涩。母亲死后,她再不吃糖,她说吃糖会让人松下心防,误以为日子简单、无风无浪。
她总是提心吊胆,分明他才是哥哥,她却事事抢着承担,她掌家、赚银两,只为了让他无后顾之忧、专心仕途。
她最常说的话是:总有一天咱们要让爹爹刮目相看,商家女也会教出优异小孩。
她骄傲、倔强,她强势、能干,可……如果能够,他宁愿她是被娇惯在掌心长大的丫头,有些任性、有点胡闹,就像芬敏那样。
「哥,你什么时候想要娶嫂嫂?」她憨憨笑着。
「你想要女变女雯吗?」
「想,很想要。」把父亲和哥哥托付给嫂嫂,她才能更安心。
「你喜欢哪家姑娘,告诉哥哥,哥哥就上门求亲。」
「怎么可以是我喜欢谁啊,婚姻得两情相悦,才能得到幸福,哥哥,我想要的嫂嫂,只有一个条件。」
她伸出一根指头,在哥哥眼前晃。莫钫敏笑笑,把她的手指包裹在掌心中央。
「什么条件?」他环起妹妹,对于妻子,他的要求是孝顺父亲、疼爱小姑,像自己这样。
「她喜爱你胜于自己。」
「有这样的女人吗?」
「当然有,就像我们的母亲那样,如果你碰上那样的女子,一定要敬她、爱她,为她放弃身边的千娇百媚、万紫千红。」
他明白妹妹的心思,一妻多妾的苦头,两兄妹吃太多,他和她一样,不愿意重蹈覆辙。
「好,哥哥会耐心等着,等这样的女子出现。」
「她一定会出现的。」
他握住妹妹的手,她的手粗粗的,带着生活的刻痕,这不是大家闺秀的手,却是一双让他心疼的手。
「那你呢?对于皇上的赐婚,怎么想?」
「哥哥,如果不嫁会怎样?」明知道抗旨的下场是人头落地,自己根本不能发言,可她不愿意当那颗压人石磨,不想成为皇帝手中对付那个人的棋子呀。
「你不想嫁给荣亲王吗?」
她沉默,说不出不想嫁载想嫁,只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不甘心呵……她希望自己是丈夫的唯一、是他心中的珍宝,希望自己和未来的嫂嫂一样。
低头,光是想象她都觉得好笑。
怎么可能,荣亲王耶,那是何等身分?皇帝今天赐一个王妃、明天赐一个侧妃,每逢选秀为昭显兄弟情谊,再送几个美女来王府开枝散叶,他能拒绝吗?那是规短、是体制,是谁都不能破坏的皇家道理。
她笑了,笑容里有几分无奈。
「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告诉哥哥,当真不愿意的话,就算拚着这顶乌纱帽不要,哥哥也要求皇上收回成命。」莫你敏勾起她的下巴,令她看向自己
「胡扯,寒窗苦读,哥哥是怎么爬到今天这个位置的?哥哥可是晋州乡亲心目中的伟人呢。」她想也不想便否决哥哥的提议。
算了,这就是女人、就是命,娘带一大笔嫁妆嫁给爹爹,始终温良恭顺,不敢有所逾越,她为爹爹生子生女、助爹爹仕途高陆、奉养双亲,女人的本分都尽了,可下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