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回答,只是捏了捏她的脸颊。
略略失望,她低下头喃喃自语,像是说服自己似的。
「没事的,师傅这么厉害的人物,到哪里都能混得风生水起,说不准,没几年,师傅就会变成大齐王朝最出名的大夫」
听着她的耳语,刘煜心底说不出是甜是酸,松开她,走到床边,他找出一把王梳子,对她招招手,「丫头过来,师傅给你梳头。」
她用力点头,扬起眉,笑得灿烂。
那是他们师徒间的暗号。
每回师傅要出远门,就会为她梳辫子,边梳边叮吟,把她在家里该做的事细细说分明,叮嘱好后,他的最后一句话是一归期。
她飞快坐到床边,亲手打开辫子,让师傅打理她的头发。
「丫头,经过这些年的抵蝠磨练,钫敏已经不是当年的吴下阿蒙,他是个文武双全、有担待、足以依恃的男子,如果师傅没有估计错误,他今年定能榜上有名,能否拿到状元、榜眼或探花,我不敢夸口,但他绝对能进二甲前十名。」
「真的吗?我娘在天有灵,一定心感安慰。」诗敏面露欣喜。
「他若是留在京城当官,就非得回莫府居住不可,当官的,就怕名声不好听,言官若是上个奏折指控钫敏不孝,他那个官也就当到尽头了。」
「怎么办?父亲把江姨娘扶为正室,而这些年,莫鑫敏在外头闯下的祸事不少,若非受他所累,父亲怎会连连降官,如果哥哥回莫府,说不定也要受他所累响。」
她的印象中,在前世,她十四岁时,父亲已是从三品的官员,可如今,父亲的官越做越回去,从正四品大员一路降,今年年初,甚至降回去当五品府官。
「那就得靠你了,一旦钫敏考上进士,莫大人必定会知道这个消息,莫大人自然是高兴的,但江媚娘可就未必。
「不管当年夫人的死是不是她下的毒手,但她推钫敏入池塘是你亲眼所见,可见此人心术不正、性情阴狠,搬回去后,你们得处处防备,小心她因嫉妒再起杀意,再者,既然莫鑫敏累你父亲名声,那么你就再拾慈眉观音名号,月月济贫义诊,提升钫敏的声誉。」
「好,可是我一个人……」她的医术没那么高明啊。
「我会从济慈堂调派一名大夫到你身边帮衬。当然,如果钫敏调到外地,你自可不必担心这些事,就继续留在庄园里,开创你的赚钱大计。可是钫敏身边一定要找几个得心应手的人跟着,这件事,我会同庄师傅好好讨论,也许多引荐几个人过来……」
「知道了。」
「你年纪不小,也该替自己合计合计终身大事,师傅不在身边,不能替你考虑,你得自己来,师傅知道你聪明绝顶,自然明白师傅所言,怕就怕,你一心替访敏打算、替师傅打算、替舅夫人打算、替奶娘你将所有人全打算进去,却没打算到自己。」
她自己?扯扯唇角,诗敏低眉敛目。如果她注定在十七岁那年受辱、自尽身亡,那么再多的打算有何用,倒不如多替旁人着想。
她不应话,眼底闪过一抹抑郁哀伤。
她背对刘煜,因此他看不见她的表情,但站在门外的傅竞看得一清二楚。
那样的表情,他在她脸上见过数次,在深夜里、在被恶梦惊醒时分,她心底绝对有事,而那件事……便是亲如家人的刘煜也不知道。
「师傅,你什么时候走?」
「等钫敏进京参加殿试时吧,我同他一起离开。」
「您就那么看好哥哥?」如果哥哥不参加殿试,是不是师傅就不走了?她兴起一丝希望,却在而后嘲笑自己蠢笨。
「钫敏是我的学生,肚子里有几分才学,我能不知道?」
「您一走,庄师傅也要离开了吧?」
他们是知交好友,虽然差了将近十岁,却是无话不说、分享心事之人,真可惜,她还想把才情满溢的庄师傅与舅母凑成对呢。许是她多想了,她总觉得庄师傅看舅母的眼神格外温柔。
「也许会吧,我不能替庄师傅作主。」
他拍拍诗敏的肩,头发梳好了,她却不肯回过头。
「师傅,您还有句话没交代。」
「哪一句?」
「您什么时候回来。」
刘煜一晒,没错,每次帮她梳好头发,就会下意识交代一句:我几月几日回来,你不可以怠惰,等我回来考你背穴位。
然而这次,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相府里高手如云,他的诡计是否不会被拆穿,他并无十成把握。
「师傅」她催着他给答案。
他笑笑,压着她的肩膀说:「等我的小丫头出嫁吧,师傅一定回来喝你的喜酒。」
本是愉快的结语,却使她的眼神再度抑郁……
「师傅,如果等不到我出嫁,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死去,你会来见我一面吗?」
她的话让们外的傅竞眼神一凛,为什么?为什么她总是想到自己会死?
「别胡扯!」刘煜从她后脑勺轻拍一下。「别想用死活吓师傅,我能不知道你身子有多好。」
嘴角明起苦涩,她顺看师傅的话说了。「是啊,我是肠枯思竭了,还以为胡扯一通就可以把师傅留下。」
闪闪泪光浮上眼角,真真实实的伤心映在她脸庞,傅竞紧盯着她的脸,像是有两条钢线在纹着自己的心口,疼……
晚上,奶娘和舅母合力办出一桌好菜,吃得宾主尽欢。
钫敏哥哥提起考场上的见闻,奶娘百听不厌,一听再听,还说:「若是夫人知道少爷有今日的出息,定会高兴不己。」
诗敏追着庄师傅的目光,见他对舅母流露出若有似无的情意,心情有点微闷。
该告诉舅母吗?可说了如何,有情又如何,他们终究要离开。
宴席散去,曲终。
诗敏拆掉师傅为她编织的辫子,洗净身子和长发,也洗掉一身尘灰,却洗不去心底郁结。
坐在台阶上,长长的黑丝在身后披成发瀑,她抱着腿,趴在膝盖上,偏着脸看向天边斜月。
吸气,她扳动指头计算着,如果命运无法可改,那么她还有多少年可活。
十五、十六、十七……她剩下不到三年时间了。
她得好好利用这三年,多做一些事儿。
首先要存够银子,让哥哥有厚实的家底,可以安心成家。
再来,照师傅所言,为哥哥留下一个好名声,如果前世的牌坊造福了爹爹,那么今生,她要用那座牌坊照亮哥哥的前程。
第三,舅母、奶娘,连同庄户都是她的责任,她得多训练些人手,好在日后取代自己照顾大家。
至于爹爹……她叹口气,说不恨是假的,但终归自己身上流着他的血,也许多叮泞哥哥几句吧,让他好好照应父亲。
「在想什么?」
傅竞的声音传来,她仰头,迎上他好看的眉眼。他是个很让人动心的男子…。。喽!如果不是自己的身子还没长成,她宁可现在就把自己给了他,总好过便宜李海廷那个禽兽。
他的表情中带着研判,仿佛能看透她的想法似的。
傅竞扶看肩膀上的伤口,避免太大震动,他缓缓地坐到诗敏身旁,问:「你在想坏事?」
「有这么明显吗?」她大吃一惊,皱皱鼻子,飞快把一堆乱七八糟的念头推开。
「你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全写在脸上了。」
「是哦。」原来心境改变,连性格都会不同,前世的她,温婉良善,连话都不敢大声说,心里有事,总藏得密密实实,谁见到她,不赞她一声名门闺秀?
没想到,现在的自己,在旁人眼里是个藏不住心事的。
是她离了莫府、身边有可依靠的亲人,变得自在而大胆?还是她刻意创造一个不同的莫诗敏,好让自己的命运改观?
她戳戳他的手臂,离开他三寸,懒声道:「身为病人,还是早早上床,伤口才会愈合得快些。」
「我以为我的恢复力已经很惊人。」
「一山还有一山高,好还要更好眸,当大夫的总希望病人早点脱离病痛苦楚。」
「那么有医德,还用绣花线替我缝伤口?如果丝线晕了色泽,以后我身上会不会带上几道彩虹?」
「那才美呢,花花绿绿的,那可是见证奇迹。」他胡扯,她也跟着胡说八道,反正陌路相逢嘛,说笑几声,错身而过,给彼此留下一个不差的印象留待日后回忆。
「丫头,还痛吗?」他指指她的手。
「痛,晚餐筷子都拿不住呢,怕扫了你们的兴,才装没事。」她皱眉皱鼻、满口谎话,企图让他良心不安。
没想到他竟抓起她的手,就着月光细看,他修长的指头,画着她掌心中板子留下的横条印子,他看得极其仔细,看得她脸颊微微发烫。
诗敏不免埋怨,这人有没有学过规矩啊,怎能这样看人,他不知道自己的眼光很有杀伤力?
她抽回手,尴尬道:「唬你的啦,师傅的药很好用,早就不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