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公子,在下莫钫敏。」
傅竞自庄柏轩和凌致清口中早听过无数次他的事,他们说莫钫敏、心有大志、聪颖无比,说他人口问端正、一身傲骨,是人中龙凤,在无数的听说后,今日方才第一次见面。
果然,此人面如冠玉、气度大方,斯文有礼的举止和丫头大不相同。
「莫公子,这段日子多承令妹照顾,感激不尽。」傅竞拱手客气道。
「路见不平,本该相助……」
他们一来一往,越说越起劲,可诗敏心思不在那上头,插不上半句话。
断断续续地,她听他们客套完,谈起朝政,谈贪官、谈把持朝廷的王尽相结党营私创除异己。
诗敏不感兴趣,扁嘴、抬眉,却发现傅竞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一丝不明意昧的笑,像在算计什么似的。
全身一阵哆嗦,她觉得自己像同蟒蛇关在一起的小兔子,身上阴阴凉凉的,全是蟒蛇的口水味儿。
莫钫敏道:「师傅曾言,康元二十五年到二十七年,是大齐王朝政治最黑暗的一段。」
傅竞接话。「那些年皇帝龙体衰弱,由王丛相把持朝局,大力提携王氏族人,这些人在朝堂中位居高位、手握重权,征重税、赋摇役,百姓苦不堪言。
「康元二十七年冬,刘尚书荐圣医薛凌为皇帝看病,自此龙体逐日康复,此事引得王丞相不满,构陷刘尚书入狱、判满门抄斩,薛凌也险些遇害。
「当时皇帝手中无权,无力救回刘尚书一家,他只能与王氏一族虚与委蛇,表现出大力倚仗,并立王皇后之子皇甫书为太子,才渐渐重掌朝政。」
莫钫敏问:「可如今已是康元三十七年,十年时间,难道皇帝仍然无法将王氏一族除恶殆尽?」
「谈何容易,这些年皇上光是为了剪除王氏势力,王丞相在朝堂上、在民间、在军中动作频频,后宫也不曾消停。」
「傅公子指的是二皇子皇甫亭之病,四皇子痴呆、五皇子身残,七皇子、六皇子夭折,全与王氏有关?」他问得小心。
傅竞冷笑。
「如此一来,大齐王朝岂非尽纳入王氏手中?」钫敏追问。
他将出仕,却不愿在贪官手下做事,如果朝堂势力均落入王丞相之手,那么,就算自己会试通过,他也不愿意参加殿试,即使这个决定会让妹妹失
「不,王丞相会老,他再厉害也敌不过天命摧残,等着看吧,树倒糊琳散,王丞相一倒,那些昏昧无能的族人还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傅竞话落,顿时气氛变得凝重,连诗敏也感受到这股压抑。
偏过头,她不爱这种话题,低声在哥哥耳畔说几句,向庄师傅打过招呼后,便转身离开。
她不知道他们后来又讨论了什么,只是低着头,快步往凌师傅房里走。
凌致清打开宫里颁下的懿旨,逐字读过,眼底浮上恨意。
他的名字并不是凌致清,而是刘煜,是薛凌的徒弟、刘品言的儿子,他的父亲曾是尚书大人。
那年皇帝身染重病,由王丛相主持朝政,眼见国库虚空、百官贪腐,朝堂官员党派相争、各自为政,一个好好的大齐王朝,即将沦为天下黎民百姓的落难窟,父亲心急如焚。
于是他亲自上山,求他的师傅薛凌进宫为皇帝治病,师傅本不欲管朝廷事,但不忍见天下苍生流离失所,且父亲一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说动了他。
于是,师傅带着徒弟的他进宫为皇帝治病。
许是所有人都认定皇帝己病入膏育、药石同效,而玉皇后过度把握,心想,再高明的大夫都治不来皇帝的病,便不阻档父亲带师傅进宫。
师傅薛凌是世外高人,倘若皇帝是病,或许还要长时间调理,但皇帝根本不是生病而是中毒。他只用短短十数日,便结除皇帝身上所中的毒。
龙体恢复,皇帝并未声张,他不动声色地将身边宫女太监全换成心腹,待王皇后有所知觉时,已经来不及阻止。
皇帝大刀阔斧,欲将王氏一族创除,没想到王氏势力早已盘根错节,他非但不能将其创除,反而将父亲推上风口浪尖。
在王氏的强烈反击下,他们刘家遭灭门,这等同于给了皇帝狠狠一击,因为过度躁进,皇帝失去最得力的支柱。
皇帝生怕王氏查出他的身分,更怕自己无法为刘家保留这根独苗,冒着风险,皇帝将他送出宫,从此他取师的字为姓,改名为致清。
那年,他顿失所依、怨天尤人,茫茫天地,不知何方是归处。
他怨慰苍天不公,怨恨自己无力昭雪父亲冤恨,他甚至不明白,自己活着有什么意义,直到遇见奶娘,直到进入莫府,与钫敏、诗敏结下师徒缘。
他喜欢这对兄妹,尤其在知道为求自保,五岁的小女娃居然让兄长装痴傻避开危难时,心底千般滋味。
连一个五岁孩子都晓得沉潜,十五岁的自己怎会不明白?
于是,他暂时放下家恨留在莫府,一方面钻研医术,一方面精进武艺,他知道,总有一天,机会将来到自己眼前。
他失去家庭亲人,诗敏却给了他一个新家、给他新家人,她依赖自己、关心自己,她把自己当成父亲般崇拜、敬爱。
他明白丫头离不开自己,他又何尝愿意离开?
但他非走不行!他要报家仇、要为天下百姓做事,最重要的是,此去危机重重,他不愿意事败后牵连到丫头,他舍不得她因自己而受灾。
再看一眼王皇后亲濒的戴旨,刘煜脸庞透露出几分欣喜。
自从他将太医口中无药可救的太子皇甫书给救回来,并在每次发病施银针让太子疼痛稍减后,他便成为王皇后倚重之人。
如今,她终于开口,要求自己上丞相府为王尽相治病……等待多年,他等的,就是这个。
王锑,灭他刘氏一族之人,终于落到自己手中!
「师傅,你在吗?」诗敏在外头敲门,口气里仍然带着小心翼翼。
刘煜回过神,先将戴旨收妥,才走到门边,打开门。
「师傅……」噘着嘴硬是挤出一张笑脸,她吐吐舌头,讨好道:「师傅,你别生我的气好不?」
他不作答,只低低说了句,「进来。」
诗敏跟在他身后进屋,鼻子酸得不得了,却还是不肯松掉脸上的假笑。
刘煜走到柜子边,找出一匣子药膏。
闻到那个味儿,诗敏明白,师傅是心疼自己的。
默默走到师傅身后,她揽住他的腰,把脸贴靠在他的背上,硬憋住的泪水,在此刻悄悄滑下。
「对不住,我知道师傅是天上蛟龙,岂能困在浅滩中,是我太自私了,只想着自己的不舍,却没想过,师傅应该拥有更好的前途、更好的末来、更好的……所有东西。师傅说得对,我这副性子哪能当个好大夫,能替自己看病就不错啦,我还是钻在钱堆里,认命地当一只小钱鼠」
她用力吸两下鼻水,转到师傅身前,看着他俊秀的面容,大声宣布。
「师傅,我不学医了,您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吧,可、可……心里面,有空的时候,一定要想想我这个笨徒弟。」
诗敏一篇话挑酸了他的眼,伸手,他将她揽在胸前,这才发现,他的小小丫头已经长到自己的胸口。
他知道她只有十四岁,但她很独立、很强韧,风风雨雨都撂不倒她,他大可以安心离开,但她的话让他回想起,那个五岁就想保护娘和哥哥,那个母亲死亡,一路奔到山顶放声大哭的小丫头。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搂着她、拍着她的背,平息她的哀伤。
「师傅,你离开以后,要去哪里啊?」圈着他的腰,她忍不住开始担心。
「要去很远的地方。」他随口敷衍。
「那个很远的地方,有没有危险?会不会出现坏人?」她推开他,望上他的眼。
「师傅会照顾自己。」他揉揉她的头,知道这个小脑袋瓜开始胡思乱想。
「如果有人趁你不备偷袭,怎么办?」她追着他问。
第5章(3)
「放心,我能应付。」
他拉起她的手,为她上药,冰冰凉凉的药膏,像师傅冰冰凉凉的掌心,安抚着她的不安。
「话是这么说,可我不放心啊,要不要让张叔跟着你?」
「不好,张叔是庄子里老人,留下他,你有事情可以同他商量。」
「那李伯呢?大牛哥哥呢?壮伯……」
他拦下她的话。「我谁都不带。」
「可谁都不带,谁来提醒你,该给丫头写封信?」她急问。
说到底,还是断不下牵绊心,他爱怜地抹掉她满脸忧虑,笑说:「师傅会回来看你的。」
「什么时候?明天吗?下个月吗?还是过年?」不管她怎么嫡,那个时间都没超过一年三百多天。
「等师傅想办的事情办好之后。」他笑着摇头。
「那个『之后』,会等很久吗?」她玻拍似的晶亮眸子,一瞬不瞬望着他,带着满满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