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染满鲜血,云娘不敢太用力,只好一遍又一遍,慢慢地顺着肌肤纹理帮他擦拭干净。
云娘越做越顺手,渐渐动作加快,不多久已将男子全身上下用热水擦拭干净,并且将伤口消毒好,让诗敏上前处理伤口。
诗敏看一眼男人紧燮的眉头,昏迷了都还那么痛?也是啦,用酒水清洗和在伤口撒盐的痛……应该差不多吧。
她语带抱歉道:「对不住,算你运气不佳,我凌师傅不在庄里,不得不让小丫头上场,我只缝过猫狗还没缝过人,不过猫狗有毛,处理起来比较困难,或许在你身上,我可以做得更顺手。」
这番话,算是解释也算道歉过了,她拿起针线,开始动工。
她从肩脍那个创口先缝,她很认真,缝得满头大汗,处理好后,满意地看一眼作品。
「舅母,你来看看,我的针脚怎样,还不差吧,如果在上头绣朵杖,他以后就可以到处炫耀伤口了。」她的口气有几分调皮。
「还玩,人命关天呐。」云娘觑她一眼。
最严重的创伤处理好,剩下的就是小意思了,她时口气,连说话语调都变得轻松。「放心,他死不了啦。
云娘明白,否则诗敏的态度怎能这样笃定。相处数月,这孩子的性情她还不清楚?「那你动作快点见,在他清醒过来之前缝好,他可以少受点苦。」
「舅母真好心。」
第4章(2)
云娘一晒,诗敏又何尝不是个好心姑娘?只不过生活的锤炼,让她不轻易吐露真心。
诗敏总是作恶梦、总是害怕,好几次她问:「丫头,你到底怕什么?」
她只是笑笑把话题带过。
云娘私底下询问奶娘,奶娘认真想了想,回道:「约莫姑娘还没从夫人的去世里,恢复过来吧。」
奶娘还告诉她,「您不知道,姑娘亲眼见到江姨娘企图害死少爷后,整个人好像突然间长大十几岁,那口吻、见识,哪像个五岁娃娃,便是我们家夫人都怀疑,这是不是自己的小闺女。」
「那钫敏呢?」
「少爷也突然变成个小大人,说话、见识都与之前不同。」
「生死走一遭,谁能不改变?」云娘叹息。
「可不是吗,成天乐乎乎的姑娘在夫人被害死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日里,她比谁都勇敢坚强、比谁都有主意,可夜里却常常蒙住被子偷偷掉泪,少爷看见心疼不已,便发誓要考状元、当上比老爷还大的官,保护妹妹不受欺负。」
是死亡让诗敏飞快长大?看着小姑娘的侧脸,云娘好心疼。
「舅母,再帮我点几根蜡烛过来吧,我怕看不清楚,万一把人家的肉给缝糊了,日后他身上东皱一块、西皱一条,可就对不起这位大哥的美娇娘啦。」她嘴巴痞,可下手却专注无比。
云娘失笑,明明是关心、是谨慎,却要用那种漠不在乎的口吻,让人误会她不上心,这丫头啊……
「知道了。」
云娘走出去,寻来几根蜡烛,顺手将奶娘烤干的棉布条给带进来,她将桌子移近床边,让诗敏可以看清楚。
打个结,她继续下一道伤口,她本想开玩笑说「舅母,把他缝完,我的针线工夫就更上一层楼啦。」可才要开口,她就发现男子醒了,两颗黑得发亮的瞳仁盯住她,一瞬不瞬。
「你醒了?」
傅竞疑问,他有昏过吗?不确定,也许迷糊了一下子,可他确定自己听见,她要往他肩膀绣朵花。
「痛不痛?」诗敏望住他的脸,他的眉很浓,直飞鬓边,虽然受伤,可眼睛仍然炯亮有神,他的五官清秀、丰神俊朗,属于美男子那一型,如果换上白衣白袍,定是位人见人爱的文弱书生、翩翩佳公子。
可惜,诗敏先认识他的发达肌肉、伤痕累累的身躯四肢后,才认识他的五官,所以……对不起,先入为主,她无法想象他是文弱贵公子,比较偏信他是杀手界的翘楚。
他摇头,否认持续不停的抽痛。
诗敏笑开,甜甜的笑后,迷惑了他的眼。
她低声道:「逞强。」然后恶意地举了举长针,在他眼前灵两下,一个潇洒优雅的动作,她把他的肉挑起、刺入、穿过,然后偷瞧一眼他的表情。
他的眉皱成扭曲的小蛆,不痛?哈哈!
加快动作,长痛不如短痛,她飞快处理好一道伤口,而他的灼热目光始终定在她的脸上。
诗敏被看得全身不自在,刻意忽略,却若是觉得灼热感在脸上蔓延,甚至在处理下一道伤时,手指微微发抖,差点儿拿不住针。
恼了,这人是怎样,没力气拿刀,就用眼光当刀刃使啊!生气,她扬声一喊。
「舅母。」
「怎么啦?」在整里棉布的云娘转过头。
「您去厨房帮我拿根背面棍。」
「拿背面棍做啥?」
拿缝衣针疗伤己是前所未闻,现在连挂面棍都派上用场,凌师傅是怎么教导诗敏医术的?云娘一头雾水,走近床边,才发现病人已经清醒。
「把他敲昏。」
「你是想医人还是坑害人?」云娘埋怨一句,不搭理她。
诗敏鼓起腮帮子,瞪他一眼,横了心,打死不看他,管他的眼光爱定哪里就定哪里,再不管针脚美不美,她迅速将伤口缝好,再用酒水擦一遍、用棉布条裹起。
伤口碰到酒有多痛,她会不知道?可那人不吭一声,硬要充好汉,行啊!她恶毒地在他肩上的箭伤处来回擦好几遍,直到他疼得脸色惨白,才放过他。
走到桌边,她开好药单子,让舅母交代下人到凌师傅的院子里去取药、熬药。
奶娘取来一套莫钫敏的衣服,手脚俐落地替男子换上,连同被褥都换上新的,才退下去。
屋里没人了,诗敏坐在床头,与他四眼相望。
「既然你清醒着,我来问几个问题,如果你还懂得什么叫做感恩,请不要隐瞒,照实回答。第一,你是不是杀人越货的大强盗?」
他烁亮目光对上她的,里头有说不出的深沉。
诗敏不理解。看他的模样,不过是一、二十岁的年轻男子,怎有那样沧桑的眼神?
「没力气说话,就点头、摇头啊,快点回答。」她催促。
他虚弱摇头。
「你是朝廷钦犯吗?我们收留你,就会被满门抄斩的那种?」她再追问。
他扯扯苍白的唇角,似笑非笑,摇头。
「所以,你只是被看不。喷你的仇家追杀?」
这回,他停很久,才勉强点头。
「很好,我不必考虑报官的问题了,你先睡一觉吧,药熬好,我再叫醒你。」
话问清楚,诗敏起身,往屋外走去。
望着她的背影,他虚弱的双眼缓缓闭上,脸庞拉出一道诡笑。这丫头不认得他了。
也是,当年瘦削凌厉的少年,已被岁月磨出坚韧,也磨去尖锐棱角,多年的营商经验,让他变得圆滑狡桧,再加上勤习武艺壮硕了身子骨,如今的自己,已与四年前大不相同。
不过他很高兴,小丫头长大了,再不是那个遇事只会掉泪埋怨的孩子,她没有养在闺阁里人事不知,相反地,她敢从半路上捡回重伤男子,为他疗伤医治。
这样一个丫头啊……他很期待呢,期待与她的相处。
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半夜,屋里除了自己外,还有个趴在床边熟睡的小丫头。
之前,他被叫醒喝药,那药很苦,苦得让人怀疑,她是不是刻意恶整自己。可她清澈双眼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关心,让他紧锁的眉头松拙。
没想到,下一刻,耳边竟传来丫头的恐吓声,她说:「别给我吐出来,家里穷,抓不起新药。」
听见此话,他没有力气拉出笑脸,却忍不住在心底发笑。
坏丫头,话不好好说,偏要摆出一张恶人脸,是怕被人窥见她心软?还是想让谁怕她?
药有宁神的作用,喝下后,他神智益发模糊。
但是隐约间,他听到丫头说:「我担心他晚上发烧,还是留在这里照顾吧。」
妇人反对,「孤男寡女的,传出去,对姑娘名声不好。」
丫头扬起清脆笑意,说:「放心,他伤成这样,我不你碍他名声就不错了,他还能你碍我的名声?」
他想,她太小看自己,他不对她怎样,是因为她未长成的身子板引不起他的欲望,而不是他能力不及。
轻轻挪动身子,这点伤,他还看不在眼里,他受过更严重的伤,不也平安挺过来?并且他心知肚明,皇甫书一日不死,他就不会停止受伤。
冷冽的笑意浮上嘴角,拳头拧了拧,这次自己侥幸不死,皇甫书呢,他死了?
假使皇甫书安然无恙、逃过一劫,绝对不会再给自己机会与时间,那么他是不是该下手为强?他的财力已经足够,宫里布置已臻完美,下一步……三皇子是该出场了。
一声低低的啜泣响起,他侧过头,望向趴在自己手边的丫头。
她在哭?眼泪从她浓密的眼睡下渗出,湿透床侧。谁欺负她了?他还以为这些年她过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