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这几日即将举行,茵芳那样好强的女子,肯定会想尽办法得到夫君的全心爱护。而坜熙,于帝于王,情爱本就不是人生大事,开创不朽基业,才是他们真正志业。
她相信他会伤心,但不会放任自己颓丧;她相信光阴会治疗他的委屈;她相信天上人间,终有那么一日,他们会再度相聚;她相信只要他快乐,即便两人之间迢迢千里,她仍会为他开心。
「夫人,你不想王爷吗?」银月又扯了她的衣袖,想套问出她一句真心语言。
「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她淡淡说了一句,坐到床铺上,屈起双膝,两手合抱,把头埋入膝间。
坜熙曾经说过:人生最痛苦的是,所有选项都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个,却仍然不得不做出选择。
说得真贴切,不论是成为代罪羔羊,或是远走高飞,都不是她要的选项,可却不能不做出选择。
为何人世间有那般多的情非得已,是谁逆了天的意,让上苍惩罚起芸芸众生,毫不留情?
看着茵雅的沮丧,银月明白自己问错了。
她嘟囔着,背过身小小声抱怨:「我真是个大猪头,夫人肯定是想的,如果不想,怎会瘦那样一大圈,又怎会念一堆没人听得懂的诗,谨言姑娘是怎么回事呀,丢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就要我们待在此处……王爷呢,怎么不快快来寻咱们,要夫人真病了,看他后不后悔……」
门板传来几声轻叩,茵雅从膝间抬起头,与银月互望一眼,端风、立羽这么快就州来?今儿个清晨,他们说有要事待办,这么快就办完了?
茵雅下床,银月把耳朵贴在门板上,朝着外头尖起喉咙细问:「是谁?」
「我是谨言。」
说曹操呢,曹操就到!银月笑眯眼,转头对茵雅说:「是谨言姑娘。」
「快开门。」
茵雅略略整理发鬓、拍拍双颊,企图掩去自己的一脸病容。
她下床,走往门前相迎接,门打开,门外是满面忧心忡仲的谨言,她身后跟着立羽、端风,三个人脸色都不好看。
不等他们开口,茵雅抢先问:「王爷……出事了吗?」
谨言看一眼银月,从怀中掏出碎银两交给她,说道:「银月,你解禁了,到大街上逛逛吧,找找夫人需要什么,买一些回来。」
银月明白这是要打发她走,看一眼表情凝重的三人,她眉头跟着紧绷,怕是有坏消息呢。
银月说道:「我半个时辰就回来,回来后会待在楼下等,倘若有什么要使唤的,银月就在楼下。」
「知道了,闷那么多天,好好去逛逛吧。」茵雅给她一个安心的笑脸。
银月离开后,端风迅速关上门,茵雅拉着谨言坐下。
「快点说吧,发生了什么事?」
谨言紧蹙眉头,实在不知道话该从哪里开头。她犹豫半晌,才勉强挤出几句:「王爷同皇上、同王公大臣、同朝廷、同天底下的富商通通杠上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才几天时间,他就能弄出这般动静,他是想与谁过不去呐,谨言的忧心染上茵雅的眉心。这人,怎地不让人省心?临行前,她是怎地千交代、万交代,他、他……他这是恳急煞谁呀。
「王妃离开熙雅小筑后,王爷认定是谨言和公孙先生、文师父合谋逼走王妃,王爷对谨言撂下狠话,要我把王妃找回来,否则……」
「否则怎样?」茵雅急坏了,哪里听得下她的吞吞吐吐。
「否则要让皇上去陆府迎娶陆家千金,王爷还恐吓谨言,倘若王妃不回去,他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
那么不顾前后、幼稚的话语,怎会从她崇拜敬爱的王爷口里说出来?至今她也一头雾水,而且,那些话不仅仅是恐吓,王爷还一件一件把它们全给落实了。
「所以王爷做了什么?」茵雅开始全身冒冷汗,坜熙不会做出太出格的事吧。
「王爷进宫,对皇上扣着九皇子亏空库银一案,隐射皇上是不仁不义、阴狠残暴的郑庄公。」
啥?坜熙竟然将他们的私议之言,搬到皇上面前说,他以为自己有几条命呀,皇上便是再宽厚,也容不得儿子在眼前显威风的呀。
茵雅的心像被谁拿着大锤子,一下一下敲着,越敲越大力、越敲越响,似乎吸将心给砸烂了方肯罢手。
「王爷还向皇上摊牌,说他要一夫一妻,说要与王妃永世不离,还要皇上收回成命……总之,惹得皇上震怒不已,皇上下令婚期照常举行,并且发下狠话,届时,即便是要派干名宫廷侍卫才能架着王爷上陆府迎亲,王爷都得把陆茵芳给娶进府里。」
坜熙对皇上提一夫一妻?所以皇上知道她没死?
茵雅恍然大悟,可不是吗?若非皇上睁一眼、闭一眼,谁能从皇上跟前把人救回?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留她一条命有什么目的?利用她控制坜熙吗?
可是一夫一妻……那是她连想都不敢想象的事情呀,明明是让人忧心焦虑的事,可她的心底竟然渗出一丝丝的甜蜜。
傻气,她是谁呐,怎值得他同皇上对峙,而且都教过千百遍了,宫里不是可以有一分真心便说一句真话的地方,便是真爱、便是想要永世不离,也不能这般大刺刺说出口的呀。
「王爷硬要把九皇子亏空库银一事掀开,皇上不肯,藏起证据,并派了文师父来说项,王爷一火大,一口气要彻查满朝大官,看哪只蠹虫鲸吞蚕食了国家库银,倘若让他这一查,还能不查出韦氏的贪赃枉法?」
是啊,傻呀傻,人人都说失忆之后,他变得更聪明、更有人性,聪明的人怎会做出这等傻事,他不早就明白,皇帝定然要当这个郑庄公,强行揭开只会坏了皇帝的大事。
「然后呢?」
「皇上免了王爷内务府的差事,不准他再清查下去,可王爷又提出税赋改制。目前,大燕国内,农民、商人、工匠都要缴税,但百官大臣却不必缴税,王爷在早朝时提出改税草案,认为赚得越多的人应该缴越多的税,所以比起农民工匠,官员、商人应该向朝廷缴更多的税。」
「王爷振振有词、句句在理,他还算出官商所交之税应占国库三成,此言一出,朝堂一片哗然,原本支持王爷入主东宫的朝臣们,纷纷转了态度。」
茵雅苦笑。「怎能不转换态度?哪个人肯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银子?皇上呢,皇上怎么说?」
「皇上说王爷提出这么荒诞不经的案子,根本是不把百官看在眼底,火气一来,罚王爷在家闭门思过。」
闭门思过对坜熙哪有用,他是个行动力比谁都强的人,决心要做的事必定要做到底,否则他怎么会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温室花房开了,军队练了,连篮球赛都进入最后的规划……
看着谨言欲言又止的模样,茵雅的头一阵阵发痛,「说吧,王爷又惹出什么大事?」
谨言叹息说:「王妃还真晓解王爷,半个月前,京城里外,处处张贴着王爷所拟的税捐案子,在那个案子里,真正会造成影响的,只有富商和富官,三品以下、年薪不抵百两的官员都不受波及。」
「在朝廷发现之前,新的税捐制度已经成了百姓们日常最常谈论的话题,许多人都在称颂大皇于,说他仁民爱物,说他是真正把百姓当成子民的好王爷。尽避朝廷下了命令,揭去所有的布告,可此事在民间已经形成一股风潮,不管认得字不认得字,人人聚在一起,便是在议论此事。」
「文师父气坏了,骂他不该蛮干,可王爷半点不在乎,说他不过是把格局做大,还说倘若王妃不回到他身边,那个『格局』怕是还要大上几分。」
这家伙……不该告诉他那个「召公谏厉王止谤」的典故,更不该教会他那么多古史,他是那么会举一反三的人物,还能不一桩桩、一件件发挥得淋漓尽致?
蛮干,他确确实实是在蛮干呐,这制度他们已经讨论过,可他们不也说好,等他真正成了皇帝之后再来提吗?
茵雅明白,坜熙缺乏耐心了,他想利用百姓来逼韦氏提前造反,想要利用百姓民意,逼着皇帝把太子之位传予他,他还想让皇帝明白,比起陆府,百姓的支持才是他入主东宫的最大势力。
可这么大的动作……太冒险……
大燕不是他口口声声说的那个民主时代,而是君权大过天的朝局呵,便是皇帝英明,心底明白他所提的全是为百姓谋福的好政策,也不敢冒险执行。
他这般横冲直撞,就不担心反伤自己?
「王爷豁出去了,虽然民间对王爷政策大力赞颂,虽然近日不断有士绅贤民进京向皇帝呈万万言书,但是宫廷侍卫已进驻王府,王爷与皇上似乎形成水火不容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