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光是扶持壅熙不够,还得为他挑选一班能用的良臣做后盾。
挑选谁呢?韦氏家族中,人人都有官做,可真正有学问、出色的,挑不出一两个——丞相陆明卫?他是个赤胆忠肝的老臣,手下有许多才干人物,便是他的几个孩子也都是优秀卓越的。
坜熙虽娶他女儿陆茵雅为妻,但两人相处得很不好,听说坜熙还把陆茵雅赶出主屋,移居偏僻院落——这样子的话,坜熙和陆明卫之间,多少存在心结吧。
倘若能藉着联姻,让他转而襄助壅熙——只是呵,谋事容易断事难,能在紧急时刻下决断才是有能力的人,倘若一个能力不足、无法用人的主子,贸然为他招来一批谋臣幕宾,他定是将一应事务交给臣子去做,自己不思进取,那么,无异于是将白兔扔进豺狼虎豹群里。
难呵——这样的资质、这样的胸襟,她要怎地谋划才能对得韦氏族人、也对得起天下百姓?
「母后怎不说话,生儿臣的气吗?」壅熙战战兢兢地望向皇后。
「你不小了,再不好好学习治国经纶,将来一旦登上大位,如何服众?那些朝臣一个比一个精明干练,难道你想当阿斗,教人遗笑千年?」皇后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关心还是责备。
壅熙心一凛,咬住牙根,眉头一紧,急道:「王师父说我的弓箭射得不错。」
「不过是雕虫小技、匹夫之勇,即便你练成绝世武功,难不成你想靠弓箭夺天下?」她嘴角噙起冷讽,堵得他无语。
见他猥琐平庸的模样,心底忍不住再叹。「无论如何,此番皇上办寿辰,你千万别轻举妄动,好好耐心等着,终有一日,本宫自会让你得偿所愿。」这是她对父兄的承诺,她会办到的。
「是,母后。」壅熙低头,一双阴鸷的眼睛死盯着地板。
他不敢争辩,但心底不服气,他认定皇后在敷衍自己。外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别说王公大臣们,便是平民百姓也明白,坜熙是父皇心底最适合的太子人选,谁晓得哪一日、哪个大臣心血来潮上折子,坜熙便成了东宫太子,到时,覆水难收,他找谁哭去?
「下去吧,有时间耍心眼、使阴招,倒不如好好念书,在你父皇跟前做一番表现,让皇上、朝臣都见识到你的才能。」这种事,她从不必对儇熙提醒,可他做的每件事皆是出人意料的好,上苍怎地无眼,收走千般万般好的儇熙,却把平庸无能的壅熙留下,这是在折腾谁?
「是,儿臣遵命。」他咬牙应下。
壅熙转身退出大厅,临行前,他向皇后抛去冷冽一眼,离开清华宫,他低下头、闷着气,踩着重重的脚步回自己屋里。
一路上,远远见着他,宫女、太监纷纷避开,自他得势至今不过短短两三年,整个后宫所有人都晓得,这个主儿不是好相与的。以前无所仰仗时,便常使阴教人受罪,现在有皇后撑腰,大家能不胆颤心惊,避之犹恐不及?
壅熙走进所居宫殿,见无人出来招呼,火气蹭地冒了上来,扯开嗓门、大吼一声:「满屋的王八羔子全死光啦!」怒声方过,屋门猛地一开,几个奴才奔上前,跪地请安。
「奴才给主子请安。」
「主子饶命,奴才不知道主子回来,迎接不及——」
「屁话,什么迎接不及,为什么门口没人守着?为什么全关在屋里?在说我和我母妃的闲话吗?还是在嘲笑我,想看我能猖狂到几时?」他一阵暴吼,却吼不去满肚子火气,他最最痛恨皇后打量他的眼神,好像他不过是一般般人物,比她身边的宫女太监都要不如。
「主子饶命,奴婢不敢。」一名宫女伏地,频频叩首。
「不敢?我看你们一个个胆子比天大,是不是见我母妃品级太低,便轻忽怠慢了起来,行,明儿个我把你们全送到我父皇屋里,看你们能不能熬出个妃后。」
「主子,您这么说,是折煞奴婢了。」一个年纪较长的宫女春花出来说话,她仗着服侍云嫔多年,还算被看重,便多说了两句。
可春花没料得壅熙正满心怒火,哪里想得到她是被谁看重,脚一伸便往她胸口用力踹去,力道之大,踢得她整个人往后仰倒,后脑狠狠地撞在台阶上,一口鲜血从她口中疾喷而出,整个人登时晕了过去。
这番动静引来屋里的云嫔,她飞快跑出院子,见儿子发那么大火,连忙上前劝阻。
「壅熙你在发什么脾气呀!」
「他们一个个眼高于顶,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他一个森然目光扫过,众人登时垂下头,不敢相视。
「是吗?你们这群不中用的奴才,竟敢这样对九爷,成,明儿个我往清华宫里转一转,让皇后把你们都遣出去,免得在这里碍人眼!」
「主子饶命——」
「主子饶命,奴才再也不敢了。」一群太监宫女连忙跪在地上磕头如捂蒜。
云嫔骂完宫女太监,转身对壅熙说:「你也真是的,奴才要打要骂有什么难的,万一把身子给气坏,可怎么得了,走,进屋里去,母妃给你留了点心——」云嫔缓声把壅熙哄进屋里,跪了满地的太监宫女才松口气,留下两人送昏厥的春花回屋,其他人则赶紧进屋小心翼翼伺候盛怒的主子。
待壅熙换上干净衣裳,吃过点心后,云嫔给身旁的宫女使眼神,让她们离开屋子。
她扯扯儿子的衣袖,压低声音说:「往后要教训奴才,别闹出那么大声响,前阵子,春花无意间听见瑜妃和宛妃在闲话,她们说你性格暴戾,常虐待下人。我真担心,这话儿若是传到你父皇耳里,可怎么得了。」
「意思是,我堂堂一个皇子,连教训奴才都不成。」猛地一捶桌面,他忿忿不平,憋屈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扬眉吐气,怎地,还要他去看那班奴才的嘴脸?
「话不是那么说,前堂情势未明,你外公也捎信来,要你多在皇上面前表现表现,他们便是要推崇你、说你的好话,也得有事可说。我最担心的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万一那些没心肝的在外头胡传,把你说得不成样——唉,后宫这地方不是人待的,咱们好不容易有了出头日,可千万别丢了。」壅熙灌进一杯杯清茶,镇压下胸口怒气,反复细思,不得不同意母妃说的话。
「壅熙,到底是什么人招惹你,让你一回屋就大发脾气?」
「还有谁?现下整个后宫里,除了皇后谁敢动我分毫?她压根儿看不起我,说我匹夫之勇,说我的弓箭之术不过是雕虫小技,那眼光——她准是在心底拿我同龙儇熙比较,哼!龙儇熙再强、再好,也已经死透了,说不定,骨头都成灰了,难不成还能从坟墓里跳出来同我一较高下?」他嘲讽道。
「拿你和儇熙比?疯了她,龙儇熙身上可没有半滴韦家人的血,何况,如果不是龙儇熙那个下贱的娘,皇后会到现在一无所出?她脑子有问题,你别同她计较,记住,在她面前千万要忍气吞声,往后,咱们还有仰仗她的地方。」
「我知道,那个气话,怎会搬到她跟前讲。」
「那就好,往后没事少往清华宫跑,免得惹回一肚子气。」
「我当然明白,若不是今日探得坜熙要在父皇寿辰时,送上几坛酒和一对白虎,我哪会往清华宫去?
「我急急忙忙跑去向皇后报讯,心想皇后人多,若是她肯出手帮忙,酒里做点手脚、在寿辰上闹出点事儿,父皇怪罪下来,坜熙岂不是吃不完兜着走,倘若运气好,事情闹得更大些,说不定能一举除去龙坜熙,届时,还有谁是我的对手?」
「不错耶,不愧是我的儿子,能想出这么聪明的计策。」
「可皇后却要我别轻举妄动,还说什么我想得到的,龙坜熙岂会料想不到。那话是什么意思,是指我没脑子吗?」
「壅熙,别生气,事关重大,皇后说得对,的确不该轻举妄动,不如——」她沉吟半晌后,续道:「不如明日你出宫一趟,找你舅舅好生商量,有你舅舅相帮,方能成大事。」壅熙想了想,点头,现下皇后不肯出手,能帮他的也只有外头的韦家人了。
他从鼻子里重哼一声,就不信龙坜熙有那么厉害,恁地扳不动。
人人都说,「毙虎者饱食虎肉,畏虎者葬身虎口」,今日他倒要看看,坜熙那对白老虎的屁股,是摸得摸不得?
一双阴鸷的目光转过,他冷酷一笑。
狈子胡同里有一间占地颇大的民宅,里头大大小小加起来有几十间屋子,那宅子原是韦氏的祖宅,自从韦家出个皇后,韦氏一天天发达起来,越来越多的韦家男人当上高官,纷纷搬出祖宅。
眼前这间老屋子里住的是禁卫军统领韦应东,他是云嫔的亲哥哥,论起辈分,他该喊皇后一声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