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今生可以杀死前世,而不会改变任何轮回或历史,他乐意这样做。
望着黎慕华忿忿不平的表情,她柔声道:「婆婆,别气了,我明白你心疼茵雅,但人生总有无奈,无论如何,我还是陆丞相的千金,她们再强再恨,也撼动不了我的位置,顶多咆哮几声,制造点小事件,总之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说不定哪日,坜熙真让我当上皇后、母仪天下呢。」话说完,连她自己都觉得好笑。
那颗心,早已死绝,那盼头,早已不存希望,她只想安安分分当这个有名无实的王妃,继续为坜熙争取陆家的支持、为陆家争取一份希望,直到——黑白无常来迎她进入幽冥地界。
陆茵雅的院落里果真闹腾了数日,每天总有人藉事来访,有冷嘲热讽的,有表态支持的,不管是哪一种,陆茵雅还是三言两语、避重就轻,把人给打发了去。
直到王爷依旧决定领涂诗诗进宫的消息传出,她才又重得安宁。
这日,陆茵雅和黎慕华又就着一张桌子在解题,题越做越难,花的时间越来越多,每回解出答案后,陆茵雅也更倍感成就。
西下的阳光从窗口斜斜射进几道金光,微凉的夜风阵阵吹来,她盯着纸张上的字句,而黎慕华盯着她的脸庞。
这几日,他老想着同样的事——他该怎么做?
虽然她口口声声看淡情爱,口口声声缘分强求不得,虽然她总说不必与他人争宠、斗心计的日子,惬意极了——可她眉宇间的忧虑勉强呢?
没有女人会因为丈夫的冷落而感到惬意,她只是骄傲着、否认着,以为否认过千百次,就真的会不寂寞。
凝视着她,无数的抱歉在心底堆积,如果他不出现呢?她是不是要一辈子抑郁寡欢,是不是要对爱情、对婚姻、对男人彻底失望,是不是要在未来几世的轮回里,恐惧男人、拒绝爱情?
屋内的宁静被一声刻意造作的叫唤声给破坏殆尽,他与茵雅同时抬头。
「姊姊真闲情逸致呢。」涂诗诗示威似地走进屋内,这院里没有任何下人拦住她,因她没把王妃看在眼里,对茵雅的下人,要打便打、要骂便骂,茵雅看不过眼,便下了道命令,往后涂诗诗来访,任她自由来去。
陆茵雅悄悄叹气,不都该出门进宫了,哪还有闲空往她院里绕一圈?想得到她的羡慕眼光?免了吧,她还不至于为这种事情心感羡慕。
「姊姊还在研究那些伤脑筋的东西吗?别费心思了,那日王爷不过是随口说说,怎会对这些雕虫小技上心,姊姊想仰仗它们挽回王爷的宠爱,怕是有些难呢。」涂诗诗进屋,后头跟随几名女子,都是和她有着相似脸孔的侍妾们,她们看好戏似地盯着两人瞧,深怕遗漏哪号表情似的。
茵雅笑望她的精心打扮,她身穿一袭粉色金丝银线绣成的孔雀上衣,下面是一袭桃红绣百花争艳长裙,衣服外罩一层浅金流彩纱衣,裙子下摆处缀着密密的金珠,每走一步便发出清脆撞击。
她头上梳了个繁复华丽的鹿髻,饰以玉兰纹珐琅彩头钗,鎏金花托包镶橄榄形阳绿翡翠长簪,簪顶垂下条条金流苏,底端缀着菱形红宝石,身子一动,便是满室流光溢彩,指问戴着一枚雕着千层牡丹的和阗籽玉,脸上画了个精致妆容,整个人看起来富丽高贵。
「妹妹打扮得真美,要准备进宫了不是,怎还有空往姊姊这里转转。」
「哪里是有空呐,妹妹是特意走这么一趟的,我担心姊姊空等,担心姊姊还痴心妄想着王爷会记起饱读诗书、舞艺绝伦的姊姊,临时改变主意想带姊姊进宫呢。」茵雅不愿回答,只想等涂诗诗自觉无趣,赶紧离开,没想到偏有那种爱生事的,横插入一句。
「原来侧妃是好心呐,我们全都猜错了呢,还以为侧妃是特意过来向王妃姊姊商借那袭正红色缁凤舞九天轻罗锦衣充门面呢。」说话的是倩倩,倩倩虽出身青楼,但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学问比起涂诗诗还高上那么几分,因此一群侍妾当中,涂诗诗最讨厌她。
几句话顶得涂诗诗脸色大变,她霍地转头,幽深目光有如淬毒的利刃,笔直射向倩倩,咬牙切齿间,她秀丽容貌扭曲晦暗,她想也不想,抬起下巴,手一扬,一巴掌往倩倩挥去。
事情来得突然,倩倩竟来不及闪避,清亮的声响后,她脸上留下一个鲜红掌印,瞬地,她的脸颊高高肿起,而嘴角处有一丝鲜血缓缓滑下。
「我还以为是哪家的名门闺秀在说话呢,原来不过是一名青楼妓女,不简单嘛,小小妓女也知道正红色缁凤舞九天轻罗锦衣。」涂诗诗那巴掌是用尽全力打的,手掌心正火辣辣地疼痛着。
正红色衣裳只有正妃才有资格穿,即便王爷怎么偏宠,于礼于制,她都不能越过陆茵雅,这口气,她早已吞咽不下,陆茵雅不过是个王爷不闻不问的弃妃,不过是占着娘家余感的女人,凭什么就是越她一级!
涂诗诗怒视那群侍妾,歹毒而怨恨的目光射得众人纷纷垂目不敢言,但倩倩不低头,诗诗口口声声的妓女,惹恼了她。
没错,她是妓女,可除了一对能干的爹娘以外,涂诗诗哪里赢得过她。
陆茵雅叹气,不得不出头缓场。「妹妹别生气,还是早点出门吧,免得误了时辰。」
「怎么,妹妹身为侧妃动不了姊姊,难道连几个不上台面的小妾,也没资格管教?」话说到这上头,已是半点余地不留,涂诗诗豁出去了,怒目一转,满目恨意转嫁到陆茵雅身上,她比谁都清楚,除非陆茵雅不在,否则她永远无法被扶正。
她这是招谁惹谁?茵雅满心无奈,可事至此,她若再不出声,任由涂诗诗继续跋扈嚣张,怕是往后再无宁日,她只是不愿管事惹事,并不代表她是个可以受欺凌,却半句不吭的主儿。
「妹妹说这是什么话呢?姊姊做错事,就算王爷看在夫妻情分上半字不提,上头不是还有皇上、皇后、母妃可以管着吗?怎就轮到妹妹来动这个手了。」
「平日里,妹妹出言不逊,姊姊总想着妹妹年纪小,让着便是,何况家和万事兴,事情闹大了,岂不是让王爷没脸?否则,皇奶奶经常传口谕让我进宫看她,我能不揣着机会,好好告上一状?姊姊奉劝你几句,常存善念,必有后福,同是姊妹,谁晓得王爷哪天会更偏疼哪位妹妹,抬了她身分地位呢。」陆茵雅说得不轻不重,声音淡然悠远,带着居高临下的自矜,让涂诗诗一张俏脸涨得迩红。
简单几句话提醒了涂诗诗,无论王爷如何看待,宫里看重的还是她,朝堂上,领事主事的仍旧是她的父兄,再不愿意承认,陆茵雅都是府里的正统主子。
可是,涂诗诗怎吞咽得下胸间那口气,她还想反唇相稽,但贴身丫头凑上前,低声在她耳畔说:「总管已经催过两回,怕王爷等得不耐。」涂诗诗愤慨,却不得不冷哼一声,撂下不屑眼神,离开陆茵雅的屋子。
她一走,小妾们纷纷围上来,一人一句,告的全是涂诗诗素日里的恶毒尖酸,要茵雅为她们作主。
陆茵雅岂不明白她们的心思,然出一回头,不晓得还得纷纷扰扰多少天,真与涂诗诗杠上,她还有平静日可过?
她装出满脸无奈道:「妹妹们,刚刚是瞅着时辰将近,涂诗诗没心情也没力气和我斗,我才能揣着身分训她一回,否则,你们都亲眼见到,即便我心计用罄,在枫林里表演上那么一段才智身段,最终王爷不还是决定带她进宫?」
「襄王有梦,神女无情,你们清楚,在王爷心底,我的地位远远不及她,至今姊姊未得一封休书、送回娘家,不过是王爷还有用得着我爹爹的地方,我岂能不更加安分守己?倘若你们能齐心合力、好好侍奉,讨得王爷欢心,或许还有与她一较长短的机会,瞧瞧,哪个王府里没有三、四个侧妃,等你们几位抬了身分、集众人力量,还怕不能与涂诗诗抗衡?至于姊姊我,实在是心有余、力不殆焉。」一席话,说得她们小脸含笑、眼睛透露出希望,略略屈身,她们同时离开。
黎慕华望着茵雅半晌,挑起眉毛,提笔写下。「枫林那幕,是你精心策划?」陆茵雅失笑。「当日之事,婆婆不是再清楚不过?可就算我矢口否认,也没人会信我,不如直接承认,还能替自己解一回围呢。」
「婆婆,我只想相安无事就好,至于外面,那些女人之前没有硝烟的战争,我不想插手,就让她们当我懦弱无能吧。」她已经不管不顾旁人对她的看法,不在意自己的地位待过,她真甘心守着这个小院落,走完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