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后,他的脸孔、他的身影烙在我脑子里,再也除不去,我想着他救我出水的那幕,我在他严肃的脸庞找到心急,他担心我吗?他在乎我的,是吧?他知道不管在后宫地位如何,我的心终是向着他的,对吧?」
「此时我终于理解什么叫『过尽千帆皆不是』,理解『一寸相思一寸灰』,也终于明白宁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我反复想着,越想便越是相信,坜熙喜欢我、爱我,一如我对他。明白自己心意后,我深觉对不起务熙,打小时候起,他待我最好,哄我宠我,有什么新鲜玩意儿总迫不及待送到我手中。随着年纪增长,务熙不改初衷,仍旧以真心相待,我不知道怎么办,只能不断在心底否决他干般万般的好。」
「宫里传来消息,皇上有意将我赐婚给坜熙,爹爹问我想法,我自然是千恩万谢,一个劲儿的点头。」
「于是我写信让务熙别把我放在心上,甚至为断他念头,我残忍地用欢快口吻告诉他,自己即将嫁与坜熙,请他为我祝福。」
「事后我常想,这算不算报应呐,便是因为我对务熙哥哥残忍,才会换得坜熙对我残忍。这么一想,心就透彻了,再无怨恨,因果、因果,人总是造因,那果报自然是咎由自取。」陆茵雅低头一叹,抚了抚裙摆上的皱折,她想起那年竹林里抱着红梅的小爆女。
她的信让务熙哥哥落泪了,看见他的泪水,她心疼、抱歉,可是她万万不能出面,一出面便是千结万结,纠缠不清。
幸好啊,那个宫女出现,她唱歌安慰务熙,还说了一个亚当和夏娃的故事,告诉他,上天如何取下男人身上一根肋骨创造女子,他们才是真正的一体,无论如何都分割不开的一体,而陆茵雅,并非取自务熙身上的肋骨。」眼见小爆女安慰了务熙的失落,让躲在竹林里的她合掌感激上苍,感激他派来这样一名女子——黎慕华扯扯她的衣袖,陆茵雅才惊觉自己发呆太久,他将白纸放到她眼前,上面写着:务熙后来怎样了。
「他找到他的夏娃、他的肋骨、他无法被分割的一体,在梁州过着幸福美好的日子。」
「夏娃?你从哪里听到这个词?」他很惊讶,难道这个时代已经有西洋传教士的出现,并且广传宗教故事?
「从一个宫女身上,她是个奇特的女子,她安慰人的方式很奇怪,说话口吻、态度看法,连行为举止都与一般女子截然不同,我欣赏她、喜欢她,可那回,我只能远远看着她,无法现身,我总想着要同她交上朋友,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晓得自己错失了什么——」
「什么意思?」他摇头,虽不明白,但他隐约感觉,茵雅的故辜可以为自己解开什么。
「我继续说故事吧,那么婆婆就会明白我的意思。」她轻哂。「皇上赐婚,将我嫁与坜熙,他毫不犹豫地同意了,他的不犹豫让我更加确定,他喜欢我、心里有我。」
「我欢天喜地的幻想着,幻想我终于回到那个男人怀中,我立誓要为他,当一根好肋骨,我将处处为他着想,爱他、敬他、奉他若天,我将帮助他,完成他想要的志业。」
「记不记得,有算命先生曾经说过,我是母仪天下的富贵命?可是我满怀的幻想在大婚那夜里,粉碎彻底——」
「发生什么事?」黎慕华急问。
「大婚那日,坜熙从宫里带回一名女子进府。」她停了话、吞下喉间哽咽,要承认别的女人是夫君心中真爱,多伤人。
黎慕华没催促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满眼盛载的悲哀。
「她是坜熙心爱的女人,也是其他几个皇子心目中的最爱。坜熙和惠熙、儇熙,明里和睦、暗地较量,为太子之位、为朝堂地位而争,这是所有皇子都免除不去的宿命,皇室中,没有亲情、没有兄友弟恭,但为那名女子,他们竟同气连枝,相互合作。」
「后来我听到太多耳语,比方:坜熙亲手布置那女子居住的院落,却把迎亲的新房交由总管打理:坜熙费尽心思,为她自各处搜罗各种小说珍本:坜熙将宫里为我准备的云丝缎裁成衣,送与那名女子——」陆茵雅喉间微颤,再也说不下去。
须臾,她吐口气,无奈摇头。
「我是女子,听见这样的事,岂能不嫉妒?我想去会会她,没想到她住的院落前,有大把卫兵看守,为此我陪嫁的贴身丫头小婉心生不满,一个嘴快,在坜熙面前多说了几句,你猜,结果怎样?」黎慕华握上她的手背,为她的处境心疼。
「那瞬间,我感受到坜熙的杀气,小婉是服侍我多年的丫头,我怎舍得她离开,但为了保住她的命。我还是承诺把小婉送出王府,那等同于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地扇了我一巴掌,我忍下,为了夫妻感情。」
「后来,那女子趁坜熙出皇差时逃离王府,为害怕坜熙再度将她找回来,我使心计,刻意不让人通知他,还矫情地到衙门里报案,大张旗鼓地帮坜熙寻找那名女子。」
「这些行为替我赢得贤德美名,却也让我父亲闹到皇帝跟前,埋怨坜熙前脚迎我进门,后脚便让那些不三不四、来历不明的女子进王府。」
「因此,皇帝对那女子心生不满,坜熙被狠狠训过一顿,再不能明目张胆寻人,而我心底还盘算着,倘若她被宫里先行找到,自然会有人替我将她除去。」
「许是从那时候起,坜熙便怨上我了,他命人将他的衣物搬进书房,自此,我们成了有名无实的夫妻。」
「我无法应付这样的事,才短短一个月不到,婚姻竟走到这等田地?我是陆茵雅、陆丞相之女,我的美貌与才艺、我的贤德与聪慧,多少男人踏破陆家门槛,想求得一见,谁料,在坜熙眼底,我什么都不是。」
「为报复他,我欺凌他的心腹谨言,我苛待府里下人,我恶毒、我偏激,我做出所有能让他注意到的坏事情,我言语刻薄、我满怀嫉妒,我坏到揽镜自照,厌恶起里面的自己。」
「我真的好讨厌那样,讨厌因为爱,让自己变成坏人,讨厌自己的嫉妒狭隘,讨厌镜中的自己面目可憎,但我没办法阻止自己的愤怒与不平,没办法阻止自己变成坏女人。」
「多可悲呵,曾经,在教习嬷嬷指导我那些手段心计时,我还冷冷地嘲讽了她们几句,大言不惭地说:嫉妒的女人,是因为不够自信。我天真的以为,自己的婚姻绝不会像旁人一样闹出一场大笑话——现在想来,怎么不是笑话?」她长叹口气,回眸苦笑。「当坏女人,真的很辛苦。」茵雅一再重复的字眼,让黎慕华想起雅雅那句被他评为「世界第一烂借口」的话——我觉得和你在一起,我会变成一个坏女人。
难道是因为前世的记忆,让她在爱情面前却步?
他缓缓叹出胸口郁闷,难怪童女要说因果,果然从头到尾,都是他一手造就的错。
「半年后,我出府,意外过见小婉,她一看见我就跑,我想也不想就命人追上。婆婆,您知道吗?小婉哑了,还失去一只胳膊,是坜熙下的毒手呐,当时我察觉的杀气半分无错——」她扭紧十指,哀愁道:「赶走她还不够,为那女子,他竟对一个威胁不了自己的小婢女下手,小婉也不过多说几句话呀,又或者,他真正想割去的是我的舌头、我的手。那一刻,我深切明白自己错了——坜熙对那女子的心意,是我无法想象的深。」
「后来呢?」他用目光相询。
「没多久发生了梁燕大战,太子为国捐躯,有一名女子扶棺回京,听说她与太子两情相悦,约定一生,她心甘情愿,义无反顾地愿为太子殉葬。」
「皇上问她,所图为何?她说她图的是生不同衾、死同坟,图着在天双飞、在地同枝,天上人间、黄泉路上,心相随。」
「这样坚贞的爱情,怎能不教人心生感佩,我同情她、赞佩她,却也羡慕她,羡慕有一个人可以让她全心全意去爱,也羡慕她得到太子全心全意的爱情。」
「我进宫见到她,知道最最讽刺的是什么吗?」
「她竟是那个让我使尽手段,不愿意她被坜熙找回来的女子,她是坜熙心中的最爱呵!」
「我终于明白,难怪坜熙下手凶狠,他对我不只是怨,还有无数说不出口的恨。若非我阻止他寻人,以至于太子儇熙捷足先登,他们怎会爱上彼此、认定彼此,即便生死,也无法将他们分散。」
「是我亲手破坏坜熙心中那块纯净爱情,他怎能不恼我、恨我?」
「那女子要我好好对待坜熙,说我已经负了务熙,万万不可再负坜熙,她要我承诺,用所有、所有的力气来爱坜熙,无论他是否待我冷漠,是否无视于我,我只能对他专心专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