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摇头。
「因为那里有FBI。」他扯着嘴角,沙哑的说:「连续杀人犯多数会在自己熟悉的地方犯案,但有一些比较聪明的,为了避开追缉,会远距离跨州或跨国作案,州与州之间的警方没有跨州侦查权,就像国与国之间的警方没有跨国侦查的权力。特别是只是普通的失踪宴,或者警方以为只是单一的失踪、意外或杀人事件,更不会想到要去查询别的国家是否有类似的案子,或者将案子往上通报。你从事这一行,应该知道,若刻意想伪装成单独的犯罪案件有多简单。」
是的,她知道,红眼就是专门调查意外的公司,但事实上,很多命案都不是意外。
他告诉她:「连续杀人犯几乎都出产在美国,是因为美国的FBI联邦调查局独力于警察权之外,拥有跨州侦查的权力,所以才有许多的连续杀人犯因此被发现。事实的真相是,不是欧洲没有连续杀人犯,而是因为国与国之间的警方无法轻易调阅他国的犯罪资料。就算国际刑警组织可以这样做,也不像FBI的系统已经完备,国与国之间,也不像州与州之间,沟通起来那么简便,那牵涉到许多政治和外交问题。就像我刚刚说的,每当事件发生,也没有警方会想到要先查阅他国是否有相同类似的案件,没有人会联想到这可能是连续性的犯罪行为。」
这个说法,让她毛骨悚然,然后她终于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个,不由得震慑的脱口:「绑架你的人跨国作案?」
「对。」他看着她,嗄哑的说:「他们是兄弟,哥哥绑架男孩来凌虐教育,死了就随便挖个坑埋起来,活下来的让弟弟负责销售贩卖。他们给我们新的名字,用英文字母来区分我们,我是X汤姆是T,大卫是D。」
她又一震,诧异的问:「大卫和你同样是失踪儿童?」
叹了口气,他疲惫的抹着脸,道:「对。」
「他既然也是受害者,为什么会从事同样人口贩卖的事情?」她不懂。
「你有听过斯德哥尔摩症候群吗?」
斯德哥尔摩症候群是被绑架者因为人质情结,在受到绑架者的小恩小惠之后,对犯罪者产生感情,甚至反过来帮助绑架者。
她无法置信,震慑的瞪着他,「你开玩笑?」
「没有。」
「但他们虐待他,虐待你——」
他打断她,像吞了满口的沙,用那双痛苦的黑眸直视着她说:「我们要生存,他要生存,听话的人可以得到好处,汤姆证明了这件事,他因为听话而能有一部分的自由,大卫因此更进一步,他讨好他们,用尽一切的方式,大卫在得到……疼爱之后,则乐于成为控制者,而不是被控制的一群,所以他们把他留了下来,把汤姆留了下来,把我留了下来。」
她心痛的看着他,「为什么留你?」
「因为……」他眼更黑了,黑得像在无底的深渊里一样。「我是听话的小孩。」
忽然间,她懂了。
那个答案,如此明显。
他们不只留了大卫,不只留了他,还留了汤姆。
她领悟过来,一颗心,因为疼痛而颤抖。
「他们利用汤姆控制你。」就像大卫想利用她控制他一样。
他的喉结上下滑动,脸上肌肉抽动,但他没有否认,只嗄哑的道:「汤姆救了我,他保护我,好几次。如果没有他,我早就死了。」
所以,只要汤姆在,他就会听话。
「他们要你去偷东西?」
「我很擅长。」他再次垂眼,看着自己粗糙的双手,粗声道:「在我刚到那早,还没那么听话时,曾经试着想逃走,我用发夹打开了地牢的锁,但我没来得及逃出去就被抓了回来。我被打到半死以警告其他人,但那一次也让他们发现我有天赋,后来他们教我当扒手、小偷,教我如何开锁偷车、行窃,也许我不应该照做,但我不想被打,而且汤姆在他们手上,只要我慢一分钟,他们就会开始揍他或虐待他,有一次我晚了半小时,汤姆差点被活活打死——」
这根本是个可怕的恶性循环,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汤姆没有教他在那里的生存法则,他早就死了,但也因为汤姆的存在,让他成为了听话的小孩。
「他们后来很少对我动手动脚,因为我不能受伤,受伤会影响我的灵活度,所以只要我一犯错,他们就处罚汤姆。」他颤颤的再吸一口气,道:「我不敢犯错,不敢慢上一点。」
他又吸了口气,痛苦的道:「我不能,你懂吗?」
「我懂。」她哑声同意。
他神一般的偷窃技术是被逼出来的,别人偷的是财物,但他不是,他偷的是命,汤姆的命。
泪水再忍不住,在眼眶里蓄积,她凝望着眼前这像背负千万斤重担的男人,难以想像当时那个小男孩如何能背负着同伴的性命一路走过来,情不自禁的,她伸手覆住他紧握成拳的手背。
第12章(3)
她的触碰,教他为之怔忡,心微颤,不由得抬起头来。
屠欢直视着他,含泪柔声说:「你做的没错,你没有错,你只是做你应该做的事。」
他无法相信、不敢相信她竟然还愿意触碰他,竟然还愿意安慰他。
「我是个小偷。」他粗声粗气的开口提醒她,「偷窃是犯罪的行为。」
「你当时多大?八岁?十岁?十二岁?」她不可思议的看着他,道:「我不认为除了顺从他们,你还有别的选择。」
他凝望着眼前这个勇敢坚强又美丽的女人,强迫自己说:「即便我偷的钱,让他们能继续绑架和我一样的男孩?」
她抬手捧着他的脸,看着他,直视他漆黑的眼,「你只是想办法活下去,你让汤姆也活下来了。」
他的脸在瞬间扭曲。
「因为我,他身上的每一处骨头几乎都断过,内脏也曾多次破裂,到了后来,他连走几步路都会喘,但他们还是逼着他接客,逼着他去忍受那些性虐待狂,甚至当他发烧到四十度时也一样,那些人会因为他的病容而更加兴奋。而且这一切还因为他能够控制我,永远不会停止。」
他额冒青筋,鼻翼歙张,痛苦的看着她嗄声问:「告诉我,那样也算活着吗?如果是你,你还愿意活着吗?」
不,她不会愿意。
然后她知道了,那个领悟就这样脱口。
「汤姆自杀了。」
「是的,他自杀了。」他黑眸一黯,痛苦的点头说:「他想死,但我救了他,可他想死,他会再试的,我知道。」
「你做了什么?」
她悄声再问,他一定是做了什么,才改变了这一切。
他舔着干涩的唇,道:「那一年我十八,汤姆二十,我已经在那里待了十年了,但事情从来没有好转过,只有变得更糟,我知道这件事永远不会结束,所以我……我杀了那两个怪物,我听话太久,他们没想到我会反抗。」
她知道,事情没有他说得这么轻描淡写。
如果那么简单就能解决,他不会等那么久才动手,那两个变态控制着这些孩子和少年的行动,恐吓、威胁、伤害他们,不只身体还有心理。
所以,他才会变得如此不信任人,如此不愿意和人有更进一步的关系。
每一个他认识的人,都有可能变成另一个汤姆,被拿来威胁控制他。
汤姆为他承受了太多苦痛,他无法放着汤姆不管,他不敢拿汤姆的性命做赌注,但汤姆不想活了,那改变了一切。
他为了汤姆,挺身反抗那两个变态,反抗那个在那十年间,变得更加巨大的走私人口和卖淫集团。
她一直知道他有秘密,但她不晓得的是,在十八岁之前,他一直活在地狱的深渊里。
她不想再继续问,他的过去是如此悲惨,让人不忍听闻,但她知道她必须听下去,她必须让他说出来,他不该自己再承担这一切,没有人应该。
所以,她含泪哑声再开口。
「为什么……你自由之后,为什么继续当小偷?」
他眼角微抽,说:「汤姆病得很重,他得了爱滋,需要静养,我们需要钱。」
「汤姆的家人呢?」
一瞬间,他的脸沉了下来,双手握得更紧,说:「他们是政治世家,不愿意相信失踪的儿子成了男妓,还染上爱滋,他们宁愿当他死了,早在十几年前就死了。他的父亲要管家把我们挡在门外淋雨,连门都不愿意让他踏进去。」
天啊……
她捂住唇,喉头一哽。
「所以我带他离开那里,那时我已经有些名声,有些人、有些客户知道我,所以我开始自己接案。」
忽然间,一切都变得如此清楚明白。
「你照顾了他七年。」
他一怔,不知道她为什么知道。
「你五年前退出了,收了手。」她悲伤的看着他,轻声问:「因为汤姆死了吗?」
他屏住气息,没有眨眼,没有点头,但滚烫的泪水,依然缓缓满溢而出,从他眼角滑落他僵硬苍白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