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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啊~~」

  无月的星夜里,偏远的僻静小院中传出女子凄厉的哀嚎声,一声声穿透云霄。

  一盆盆鲜红的血水不断地从屋内递出,杂沓的脚步声来自伺候的老嬷嬷和稳婆,几名本该做帮手的丫鬟却似无事人般的冷眼旁观。

  这是一座被冷落的院落,一个不受重视的童养媳,一条随时会消逝的生命。

  没有人关心、没有人在意,任其在生死中挣扎,命贱如草芥,一文不值。

  床铺上躺着一名气若游丝的年轻少妇,她脸色白得几乎无血色,眼神涣散地仿佛已失去意识,出气多入气少,胸口的起伏也渐渐的弱了下来。

  因疼痛而咬破嘴唇流出的血是她脸上唯一的颜色,红得刺目,高高隆起的腹部中有她生命仅剩的希望,但是……

  「用力呀!雅夫人,咬紧牙根往下推,不能停,快用力……用力、用力……你千万不能晕过去,再深吸一口气,快推,不可以停下来……」

  「……我痛……好痛……不要了,我不要生……痛……呜……呜……娘……叮当好痛……」她要死了吗?整个身体像快要被撕裂成两半。

  「叫娘也没用,你忍一忍,别怕痛,牙一咬把孩子生了。只要生下的是儿子,你的好日子就来了……」怎么生了这么久还不出来?会不会出问题?

  说话的是一名狗眼看人低的管事婆子,四、五十岁的模样,头发已有些花白,因为眼前的少妇是府内庶出少爷的二房而非正室,因此她的态度显得漫不经心,甚至是有些不耐烦,不受宠的妾室同样受到下人的蔑视,她完全不把少妇当主子看待。

  「他……他没来吗?我……」噢!好痛,少妇话说到一半便疼得止住。

  「他是谁?喔,雅夫人指的是二少爷吗?生孩子是女人的事,男人哪插得上手?何况大的那边也闹了些事,二少夫人比你矜贵,当然以她为重。」真是不懂分寸,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分也敢和人争。

  当然……以她为重……这是当然的事吗?明明是自己先进门的,她才是名义上的元配,可是如今却成了如夫人……气息越来越弱的少妇露出惨澹的苦笑。「如果我死了,他会为我……掉一滴泪吗?」

  她想不会的,他只会掉过头,嫌恶的吩咐身边的小厮别拿这种小事烦他,她的死活与他无关。

  很绝情的说法,却也是她深刻的认知,从她九岁入了他家门,就一直是可有可无的人物,从没人在意她的存在,总是轻易地忽略她。

  可是,这是她的错吗?她也不想小小年纪就沦为被别人买卖的物品、成为童养媳,她想回家,她想爹娘,她想当个被父母疼爱的女儿……

  好痛、好痛,谁来救救她?不要让她再痛了,她好痛……呜……呜……救救她,救她……她不要死……

  「省点力气用在生孩子上,不要再说话了,连生个孩子都这么麻烦,难怪二少爷连来多看一眼都不肯。」管事婆子怀里攒着银子,暗想着二少夫人的交代,加油添醋的说。

  其实少妇的丈夫也非全然不在意这孩子与孩子的娘,只不过善妒的正室故意瞒下二房不慎滑了一跤而动胎气一事,也没让人通知夫婿。

  女人的嫉妒心相当可怕,二少夫人非但不许有人和她争宠,连二房所出的庶出之子也容不下,她要独占丈夫的一切,最好谁也别来分一杯。

  「他不来……」两行泪滑落颊边,少妇无声地为自己悲凉的身世哭泣。

  「二少爷不来你就不生了吗?再加把劲,别使性子了,不然生不出来你自个儿也遭殃……呃?这……这是……」小孩子的脚?管事婆子愣了一下。

  「啊!不好了,是难产,脚先出会卡在产道……」稳婆突地惊慌大叫,满手是鲜血。

  是难产……两眼无神、满头是汗的少妇忽然笑了,苍白的素腕陡地高举,似想在空中捉住什么,眼眯眯的笑得好开心。

  娘,你来接叮当了吗?我们一起走……

  身子一轻,她有了解脱的轻松感,原来死亡并不可怕,她终于可以摆脱受人摆布的短暂一生。

  啊,今日是她满二十的生辰呢,居然是……一尸两命。

  第1章(1)

  哇!好小的手、好小的脚,好小的个子和好小的身子……

  这个人是谁?和她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瘦小的身躯和枯黄的脸庞,常常吃不饱的小脸瘦得有点凹陷,头发也干干黄黄的,活似做了不少粗活的野丫头。

  铜镜中反射出的人儿是她吗?她一眨眼,镜子里的小丫头也跟着眨眼,她掐自己的脸蛋,里头的那个小人儿就有张面皮被拉开的脸庞,少了一颗门牙和她小时候很像。

  这是她吧,应该不会有错了。

  不过,她怎么变小了?手短脚短的穿着粗麻衣裳,扎着两条有点乱的麻花辫子,娘亲手绣的绣花鞋还穿在她脚上,是双蝶扑花流银绣边的图样。

  这双鞋她应该早已经穿不下了,在她十三岁那年就被人丢进池子里,她为了捡鞋差点灭顶,还记得那时耳边尽是嘲弄的讽笑,站在池边的人们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她往下沉……

  忽地,她打了个寒颤,脸色微微发白,低头检视自己一双骨节突出的枯瘦小手,在寒天洗衣服冻出的伤口裂开了,没擦药还流着血。

  「发什么呆?还不快点把水缸的水装满!厨房后头的柴赶快去劈,不要想偷懒。咱们家现在可没闲钱养闲人,还不动是不是想挨打?」

  对方刻薄的话才一说完,她背上同时传来一阵火辣的疼痛,一根竹条正往死里抽的落在她身上,令她又惊又怕。

  「啊!大……大娘,我马上去挑水劈柴,你不要打我了。」像是被打惯了,她身体机灵的跳开。

  「还敢给我躲?你生来命贱就该干粗使丫头的活,别以为自己还是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千金小姐。咱们家的风光全被你们母女俩破坏了,一个个长得一副人见人厌的倒霉相,难怪家运被你俩拖累,钱财也被败光……」陆夫人说完,竹条又是一抽。

  叮当抚着发疼的手臂连忙又一闪,知道若是掀开自己的湖绿色衣袖一看,上面肯定布满红肿青紫的痕迹,有掐出的瘀青,也有竹条鞭打出的红肿,还有指甲捏出的血痕。

  然而尽管如此,她没敢在大娘面前喊过一声疼,因为她只要叫出声,反而会被打得更重,有时还不给她饭吃,往往干了一天的活,她只能窝在柴房边的小房子喝水裹腹。

  本来他们家的家境还算不错,爹是做玉石买卖的生意人,娶了一妻三妾,她娘是最受宠的三夫人,因此打她出生便有奶娘丫鬟伺候着,日子过得还算衣食无缺、无忧无虑。

  可惜在她六岁时,爹被朋友骗了,花了大半家产却买到一座挖不出矿石的废矿场,一气之下就病了,没办法再打理经营的玉石生意,家里的景况因而一日不如一日,渐渐坐吃山空,家道中落。

  向来锦衣玉食的大娘受不了清贫生活,把爹未育有子嗣的两名妾室卖入青楼换取银两,还逼着绣工过人的娘日夜不停的刺绣,卖出绣品以维持她奢靡的开销。

  要不是病榻中的爹阻止,大娘原本也想将她娘卖给大户人家当第六房小妾,一来有钱拿,可以再摆摆阔,二来顺便铲除妒恨多年的眼中钉,让爹的身边除了她这元配以外再无别的女人。

  无奈的是,娘的隐忍和退让始终无法消除大娘的恨意,反而带来变本加厉的凌虐,本来身子骨就不佳的娘因此积劳成疾,竟在一年后就撒手人寰,比缠绵病榻中的爹早走一步。

  原以为娘的死会让这个纷争不断的家获得平静,没想到却是苦难的开始,大娘以「入不敷出」为由辞掉大半的仆佣,让年仅七岁的她负责所有粗活,当她是粗婢来使唤,动辄打骂,毫不留情。

  自那时起,她由受人服侍的二小姐沦为事事操劳的卑贱丫头,而她同父异母的姊姊,也就是大娘的女儿,却年年有新衣穿,四季变换着绸衣花裙,出入有三、四个丫鬟随侍在旁,每日只管琴棋书画悠哉过日,十指不沾阳春水……

  想到这里,她不禁嗫嚅,「明明是你花光的……」本来家中还有余产,尚可勉强过日,只是花钱如流水的大娘不改虚荣习性,一根金钗上百两花得一点也不心疼。

  家里会败不是没原因,虽然爹被人骗了不少银两,可如果大娘和大姊能省着点用,加上几甲地租人的收入,怎么说也还过得下去,即使不若从前富裕也能小有积余。

  偏偏贪图享受的两人只顾着自个快活,完全没想过银子从哪里来,好面子、好打扮的她们只想着如何比别人更出色,就这样挖空家里的每一分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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