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望。」三龙子修正龙主的谬称,可惜龙主摆摆手,转身离开,留下他与辰星单独相处。
「你有两个名字?」
辰星淡淡揭睫,羽睫浓长,漂亮,那对眼眸更显乌黑深邃。
「我叫好望。」三龙子也坐了,不好起身走人,干脆替自己斟起茶来。
「龙主唤你『嘲风』。」她已经三番两次听龙主提及此名。
「他想替我取那个名,但我不喜好嘲弄风月,我爱眺远,『好望』比较适合我。」
他爱极了风与月,身坐高处,月特别明亮;风特别凉爽,吹动他一头长发,眯起眼,享受清风拂触,很是舒服,怎还会想嘲讽它们那?
「好望……」她复诵了一遍,嗓浅声柔,将他的名字喊的绵柔。
「你是因为我的鳞色,才选我当坐骑?」好望啜口茶后,吁口气,也吁出满腹疑惑。
她瞅着他,没有颔首或摇头。
「不用武艺高低,或合适性?也不在意我是条懒龙,或许,你身处危急之际,我还赖在哪株高树上睡得香甜,来不及去助你?」他扬着眉问。
这不是威胁,而是丑话说在前。
他没有二哥好斗,也不够勤快,可以待在高处,赏数月的景,睡数月的觉。
不求飞黄腾达,不够骁勇好战,这样的他,当她的坐骑也没关系吗?
「我不需要你助我,更不用你插手,我除魔之时,你可以随性去睡。」
辰星口吻虽淡,语意中对自身武艺的自信,表露无疑。
她,不会有需要他出手的时候。
「不用我帮助?不要我插手?我的用途,仅止于载你去厮杀,然后我就能退到一旁,凉凉翘脚,全看你表现?」
当战斗天女的坐骑,不用跟着出力咬妖兽,沾满满身脏血?
听起来,似乎是个闲差呀。
她螓首一点,力道不重,但却坚定「对。」
「找麒麟载你不是更快、更省时?」麒麟脚程快,更胜过龙族。
她的眼没有从他脸上挪开过,从他踏进迎客厅开始,她便一直看着他,鲜少眨眸。
兄弟们明明再三数落,说她不正眼瞧人,只用余光淡瞟,眸光又冷得像冰,怎么……他一点都没有感觉?
她看着他,恁地专注、认真。
他在那对眼中,没看到冰霜,倒有一点炙热,是他错觉吗?
「我不要麒麟。」她说。
「嫌麒麟太小只?论威武及气势,麒麟的确输我们一大截……」好望又喝了口茶。
「我只要你。」她续道。
噗——
一口茶沫,喷溅得好远好远。
她面不改色,头稍偏,肩胛纹风未动,茶沫在距离脸颊半寸之处,错身而过。
好望拍着胸口,努力顺气「咳咳……你这句话……用错时机,咳,和对象……」
天人对感情的驽钝,他早已耳闻,所以她那句话,纯粹……想表达她对拥有一只白鳞色坐骑,有多执着罢了。是吧?
那就不该用那样的表情,那样的口吻,那样的眼光,说出那四个字啊!
多容易教人误会呀?!
我只要你。
应该修正为——我只要你这只「白龙坐骑」。
到底对「白色的龙」,有多偏好呀?
白色,确实是合适她的颜色,像她身上一袭素白霓裳,烘衬得她纯净的仙息更为清晰。
感觉仿似是……用最干净的初雪,堆塑出来的仙子。
他望进她的眼,始终,只看向他的那双眼。
她究竟……在看什么?
「我只要你。」她又说一遍,口吻与先前是同等的笃定,「你不想弄脏双手,无妨;你不想劳动筋骨,无妨;你不屑与妖物有接触,无妨。」
她稍稍停顿,不是迟疑,而是看他一脸呆愣,忍不住扬起轻笑。浅,而美丽。
「你只要在我身边相陪,就够了。」
此话,配上她的笑容,简直像是——
她不是在选坐骑,而是……挑男宠?!
没见过哪位天女这么饥渴,不会是仙缘太差,没几个知心仙友,孤独太久,所以要找人陪?
所以,瞅着他的眸,被冀望的光芒填的满满?
好望抖了抖,突然寒颤上身。
「你确定……你欠缺的,不是一只小狗?」
「你答应了?」
四龙子蒲牢的音量大,加上过度惊讶,而忘了收敛,吼声响遍全楼子。
好望挠着头,一脸苦笑。
「你怎么会答应?!而且……一点反抗也没有?」蒲牢难以置信,换成是他,不大吵大闹个三天三夜,决不罢休!最好是吵到矮冬瓜自动收回成命!
是呀,他怎么会答应呢?好望也一直反复思索。
大概是……她的眼神吧。
被她那样看着……
那样乌灿、晶亮,却又是孤寂的眼睛。
「要拒绝仙人的请求,不是容易之事,不过,也没让他们予取予求的道理,总得讨些好处,我们才会点头。」睚眦以自身为例,务实说道。
虽然按惯例,那一辈的「战龙」受聘于仙界,可却不是做白工,单凭「为求世界大同」的广大慈悲,就想要他们出生入死,把自个儿生命安危抛诸脑后,只为换得众生安康?
抱歉!龙的胸襟没这么宽、没这么大,也没这么闲。
睚眦答应成为武罗使兽,而武罗同样承诺,每一年与睚眦比试一场。
这对好杀好战的睚眦来说,是最甜美的诱饵。
上一辈的「战龙」,听说则是换取一个「儿子」,让命中本该无嗣的他,喜获麟儿。
「她答应给了你什么?」
那位矮冬瓜天女,拿出哪种好条件,使老三点头?
「没有耶。」好望摇头。
「什么也没有?!」几只龙子全发出质疑之声。
「因为,听起来满轻松的,不用花费我太多力气。」
第2章(2)
「跟战斗天女一块出战,不用花费力气?!她诓你的!我随武罗去除魔时,哪一次不是弄到浑身腥臭,全是妖血的恶心味道?!有时更是大伤小伤,或扁妖扁到筋骨酸痛!」
睚眦直觉认定,好望受骗了!
为了纳龙子于座下,矮冬瓜天女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连谎话都说。
神,不打诳语——讲假的吗?
他睚眦是实例一,另一个活生生的「教训」,正优雅闲逸抚奏箜篌。
睚眦指过去,要好望看清事实。
「你再瞧瞧大哥——他当战龙,当到连如意宝珠都给击个粉碎!你怎么还会相信这是件轻松差事?!」
「是不是她骗你,说她的工作只是捉捉害虫,捕捕苍蝇?」五龙子狻猊猜测。存心刻意不提那些「害虫」,只只三头六臂,兽狞蛮暴?
好望一笑,眉目弯弯。
「她倒是没骗我,我也不认为当仙人的使兽,可以多悠哉容易。」他没有这么单纯好欺。
虽然,他时常处于刚睡醒,一脸惺忪,或是眺赏远方奇景,悠哉放空——他的表情总带些憨厚,虽无损俊逸,却少了点精明干练。
并不代表他真的很蠢,只是面对扣人心弦的美景时,他勿需费神去勾心斗角,去谨慎提防。
而且,她不像会说谎的人。
思及她有话直说的率真,还有不说则已,一说便乱七八糟,精简得吓死人,好望便忍俊不住,想笑。
「不过,她亲口允诺,杀妖,没我的事;捕猎,用不着我,我只负责载着她,往斩除妖佞之处,其余的,她一个人去忙,我挑个清幽舒服的地方,继续睡。」好望将她说过的话,转述给众兄弟。
「有这么好的事?她不会命令你帮忙?」睚眦眯睨着眼,心存怀疑。
「她说,不会。」好望回答。
「即便,她被一百只妖兽围攻,命在旦夕?」狻猊也对此诸多保留。
「她说,她没问题,不用我操心,我睡我的。」她的担保可是自信满溢,完全没有迟疑。
「她说什么你全信?」蒲牢忍不住扬声。还没变成她的坐骑,已经满口「她说,她说」,这怎么得了?
好望想了想,点头。
「因为,她说那番话时,表情很认真,不像敷衍或胡诌」没有不信她的道理嘛。
「三弟,已经订契了?」大龙子出声,与指尖流泻的篌音,水乳交融,毫无违和,甚至,清嗓更胜清乐一筹。
「 嗯。」好望本能摸摸额心,那里的灼热已经微乎其微,几乎感受不到辰星当时指腹的温暖。
她用她的手指,在他额心中央,无形地写下她的名字。
辰星。
订契,天人与使兽之间,定下互助契约。
天人以真名隐烙在使兽额心,日后只须天人呼唤,无论千里迢迢,使兽都能听其召唤,立即赶至。
契约时效,以及毁契的条件、后果,在订契那一刻,双方同时认可,便可成立。
「即使如此,多言无益。三弟,你好好去尽使兽分内工作,不存二心,也不轻慢视之,兴许,对你亦是种磨练。」大龙子乐见其成。
三弟什么都好,就是懒惯了,给他些事去忙,未尝不是助益。
「我知道」好望倒不曾后悔答应。
一方面,是随遇而安的心态,让他鲜少庸人自扰,尽想些悲惨情况,另一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