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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站在他眼前,会笑的「红枣」,只有她。

  原来,他来意不良。

  醉翁之意,不在酒。

  买红枣是假,戏「红枣」才是真。

  薄透的粉颊,因为嗔怒,微微发红,杏眸内,文火中烧,瞠瞪着高壮男人。

  「说呀,多少钱都没关系,我要最甜、最软的那种。」大爷什么没有,钱最多,要多少变多少。

  沇川这小城镇,民风纯朴,没有地头蛇横行、没有纨袴子弟逞凶,像他这般明目张胆,双眼定定看她,一点都不客气,嘴里还挂满铜臭,无耻得……教她难以置信。

  她恼火,板起脸,笑容全失。

  「出去。」

  「呀?」他一脸狐疑。

  「你出去!」她随手捉过竹帚,扞卫在胸前,把他赶出竹篱。

  翻脸如翻书,前一刻,盈盈带笑的女人,下一刻,张牙舞爪。

  偏偏牙不尖、爪不利、芙容不见凶狠,一点恫吓人的恐怖气势都没有。

  「干嘛赶我?」蒲牢状况外。

  「来意不善之辈,谁都能赶!」她努力维持对峙的气魄。

  「来意不善?!我只是要买红枣,你卖我就好,我又不是要白吃白抢,我会付你钱!」扣啥罪名呀?!

  「住口!禽兽——」越说越不堪入耳!以为有钱便能……她双腮辣红,气恼加倍。

  「什么禽兽?!我堂堂一只——」神兽龙子,被指为禽……呀,也对,他算是禽兽的一种,她没说错。

  这么一来,反而没有反驳的理由。蒲牢又去抓头发,翘扬中,更加添乱。

  他口中喃喃,音量倒不压抑:「新鲜的能卖,晒干的能卖,熏烤的也能卖,独独笑起来甜甜的不行哦?摆明药效有差,越不卖的,越珍贵。」

  越珍贵,越稀罕,越能让兄弟们刮目相看,他越非拿到不可。

  「这样够不够?」蒲牢探手朝襟口内一握,无中生有,掌心变出一大团银子,掏出,日光照射下,亮得刺目、炫得扎眼。「再多给你一块也不成问题,卖我啦,甜甜的红枣。」

  他打起商量,硬挤出和善的笑,不擅长的笑法,本就粗犷的面容,增添些许狰狞。

  她的回应,是乱帚打去。

  甜、甜甜的红枣?!这几字由他口中吐出,烧沸了她的脑门,教她面红耳赤,热气直窜头顶,她将它解释为——「暴怒」!

  竹帚落在蒲牢身上,拍扬起一身尘土,赏他个灰头土脸。

  第1章(2)

  蒲牢瞠目,眼睛瞪大,不为落在身上的微弱气力。

  女人的力道是能多重?软绵绵的,像竹叶撒在身上,不痛不痒。

  教他吃惊的是——

  「你敢打我?」

  她敢!

  而且,仍在持续!

  「我长这样你敢打我?!」他这副凶神恶煞脸,连男人看见,都会先掂掂斤两,再三考虑该不该与他为敌,十个有九个选择不敢与他对上。极了一阵风刮来,便能吹跑她。

  人小,胆子更该小,她这长相,胆子比颗海粟米大不了多少吧?挥帚竟挥得这么顺手、麻利?!

  「我为何不敢?!登徒子,人人得而诛之!打你,刚好而已!别以为女人家好欺负!」难道对于他的「大方出价」,她需要大呼谢恩吗?!

  她凶狠起来,像被踩着尾巴,因而亮爪反击的猫儿。

  嗔怒的眸,乌亮明耀,带着微微恼火,扞护自己安危时坚毅不挠,又化身勇猛的狮,无畏眼前高大强壮的他。

  「你讲不讲理呀?!」蒲牢只闪不还手,因为她是雌性,那么娇、那么小、那么弱不禁风,他若一掌挥去,她哪有命在?

  她不知死活,傻傻分不清楚,错将猛龙当蚯蚓,打得正痛快淋漓——

  「快走!还不走?!」她无伤人之意,只想自保,用强硬的恫吓语调,壮大气势,谴退恶徒。

  蒲牢不是怕她,更不怕她手上竹帚,但他坦承,他怕这种不自量力,却吠声响亮,还听不进别人说话的小家伙。

  打不能打、摸不能摸,想吼她,又怕把她给吼碎了……

  麻烦。

  跟雌人类打交道的经验,他没有,所以觉得很棘手。

  到后来,干脆不躲了,将闪避的时间拿来沉思,暗忖着该如何和她「沟通」,任小鸟啄米般的击打落在身上。

  她赶人的气力,他不放进眼里。

  他一不动,她也停下攻势,一方面不解他何以放弃抵御,却又不转身逃掉,乖乖站着任由她打?

  另一方面,是屋外绿径间,有其他人来访,分散了她的注意——

  这回来的,不似蒲牢这类陌生人,而是沇川镇长及几位耆老长辈。

  他们个个神情复杂,有人面色凝重,有人如释重负,有人则是望向她时,目光充满怜悯。

  怜悯。

  这情绪,她懂了。

  他们的来意,她已然明白。

  这些时日,沇川镇上沸沸扬扬,都在讨论着「那件事」。

  「红枣……」为首的镇长范伯,表情为难,灰白色的眉蹙得扭曲,眉心烙下深刻皱痕,欲言又止。

  「中选的……是我?」她收回举在半空中的竹帚,双手牢牢拢握帚身,手背上碧青色筋脉明显清晰,随她握得越紧,色泽越醒目。

  范伯沉沉点头。心里对她的聪慧感激不已,让他不用亲口向她宣布……这个消息。

  一片的静寂,蒲牢瞧瞧沉默的两方,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只觉氛围诡异。

  目光淡淡瞟向她,她方才打他时的热力气焰消失殆尽,整张小脸黯淡下来,既无笑容,也不见嗔怒,平平淡淡。

  反倒是来找她的那几个老家伙,脸上表情丰富许多。

  「一切都是天意,镇里姑娘们的八字,一并送给河老爷挑选,河老爷独独中意你,这是你福分胜出,其他人求不来的际遇。」耆老之一的陈婆婆想安慰人,可话离了口,半点也教人开心不起来。陈婆婆孙女四名,没有哪个希望有此「福分」、求来这等际遇。

  再说,若是福分,当初怎无人跳出来自愿?

  非要采用半强迫的手法,逼全镇未嫁闺女交出八字,再将一张张字笺投进沇川,凭由天意去选?

  只为能平息沇川怒涨……

  「全镇百姓都会感谢你……」梁爷爷说着便要跪下,朝她磕头,是左右半百的老友扶住他,才及时阻止。

  「纳采之礼、大聘嫁妆、花轿亲迎、凤冠霞帔,镇里所有人出钱出力,不会有半点马虎和怠慢,当成自家嫁女或娶媳一般隆重盛大,你只管安心当新娘子便好……」镇长范伯难掩歉意,道出这番话时,微微颤抖。

  无论说得多动听,也遮盖不了这桩喜事背后,没有半丝喜气,只有血腥残酷。

  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披起嫁衣,扑粉戴花,坐上婚轿,嫁给沇川河神,迎亲办得风光,沿途鞭炮声绵延,众人嘴上说恭喜,心里谁不明白,何喜之有?

  坐在轿里的新娘,目的地也非温暖新房,连人带轿将被投入沇川,完成河神娶亲仪式。

  镇长范伯支支吾吾,接下来要开的口,何其自私伪善,他结巴,努力想说得慈祥:「红枣……迎亲之日,订于五天后,你要不要……暂时搬到范伯伯家里,从范伯伯家出嫁,让范伯伯代替你的爹娘,为你打点一切 ?」

  这是理由之一,另一个没说出的原因,则是怕她心生恐惧,临阵脱逃,在迎亲之前跑得不见人影。

  始终平静淡定的脸蛋,好慢好慢才浮起笑容,她唇角微勾,摇摇头。

  「我想留在这里,好些事儿没做完,有几坛答应程大叔的药酒还没酿。」

  「这种时候了,你还担心你的药酒……」没看见红枣大哭,陈婆婆颇感意外。

  寻常姑娘家,遇上这种倒霉事,不都未语泪先流,为自己的坏运气哭个尽兴吗?

  她竟能心绪淡然,彷佛被选中的人并非 是她。

  「我答应了程大叔在先,不能失信。采下的枣子也得处理处理。」

  「处理有什么用?你没法子再卖……这几天,不如好好打点后事——」最后一个「事」字,及时堵在嘴里,黄爷爷心太直、口太快,挨了众人白眼。

  「我派小李那群年轻人来帮你摘枣子、泡药酒,人多,手脚也快些。」镇长范伯说 。

  帮忙是真,监督更是真,找人守着她为当务之急。

  按常理判断,得知自己将沦为祭品的女孩,通常下一步,都是逃。

  他不认为……红枣会是例外。

  她,是沇川河神钦点的新娘,若走丢了,全镇都承受不起河神发怒,他身为镇长,须以全镇最大利益为优先考虑,只是,对不起红枣了……

  「那就先谢谢范伯伯了。」她浅笑道谢 。

  「你……别这么客气。」向他们这些自私的镇民道谢,他们哪堪承受?

  他们才最该是向她下跪叩首,感谢她以生命换取全镇平安的那方呀!

  对自己的来意非善无比汗颜,耆老们没敢多待,来去匆匆,报完了讯、交代些琐碎杂事,以及无所帮助的虚慰,便连袂要走。

  临走前,瞟见双臂抱胸,听得认真的蒲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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