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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不要?」

  「不要。」

  「确实不要?」

  「不要。」

  「果真不要?」

  「不要。」

  魔星沉吟了会儿,敛睫模样瞧起来很是奸险,最后却很大度地道:「唔……好吧,既不愿带她,不勉强了,那你搬回山里吧,跟大伙儿住一块儿,彼此照应,你别老窝在水帘洞里不回去,如何?」

  住一块儿……这……就是逼他二择一了,是吧?

  紧握成拳的指节颗颗突起,死命忍着,忍啊忍,他十指握得极紧,最后,最后的最后,当真是最后的最后的最后,他很难难、很闷地道——

  「……我带她。」

  总之,他不能回山里久住,连偶尔回去都足以让他坐立难安了。

  那处「刁氏一族」所居住的神地,每每返回,总要受到刁氏几代人数也数不清的关注,世居在那里的人太好太好,对他的好,让他实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已习惯单独往来,偶尔被太婆过度的关怀「折腾」个几下,却没谁真能管住他,这样的日子他过惯了,不想改变。

  所以,只好对凤主妥协,只好跟那小姑娘暂时绑在一块儿。

  既作承诺,他定当尽责,会将太婆和凤主所托付的人好好带妥。

  *****

  「这条笔直箭泾往上再往上就是凤主的竹墙,他十八岁时离开山里,独居箭泾上游的竹坞,偶尔才回山中灵洞修养,凤主在此已住下七年多,竹坞分东南西北翼,有一小片黄竹林,有占地不小的菜圃和药圃,这四方皆下结界,外人刚接近,凤主立马便能察觉。」一张毫无表情的面庞,配上微沉的声调,说话时,燕影有意无意回开视线,不与身边少女四目相接。

  他的神情和举止,在在显露出他有多么不愿与她打交道。紫鸢心里明白的,但,要她不去看他、留意他、推敲他,着实太难。

  「白泉飞瀑」的主人用尽一切方法,如何修炼也不可得的能耐,眼前这个高大少年郎轻易就能使出……这般天赋,他却费劲想掩饰吗?

  他这种做法,让她实在是……有些生恨了。

  「有谁靠近结界,你也能立即察觉到,不是吗?」她沉静问,瞅着他年轻刚硬的侧颜,心口那团火噗噗烧着,那种既妒且恨的心思似又混进一些什么。

  燕影脚步略滞,没理会她的话,仍兀自前行。

  他带她回山里,主要是因她不若常人的血气,他无法辨明,以为太婆或凤主能瞧出些许端倪,结果他们并不急着弄清楚,反倒大大方方将人留下了。

  小姑娘在此地已待过半个月。

  这一小段时候,她的作息倒也简单,午前跟着「刁氏一族」的长辈习剑,午后则成他的责任。

  这些天,他领着她跑了几座山头和大小村落,她脚程颇快,看得出练过轻身功夫,然呼吸吐纳的心法不太正统,偏邪取巧得很,只是基础已然打下,就是一辈子的事,现如今,她算是带艺拜师,有好有坏,好处是习武能突飞猛进,坏的是内劲运行有异,再如何努力皆难达到巅峰。

  武艺能否大进,她像不甚在意,只是有一事让他感到古怪——

  她似乎对所谓的「结界」、「幻术」、「咒写」、「神地」等事,极轻易便接收了,并未流露出迷茫或惊惧的神情,害他不由得猜测,许是初见面,他对她就下「重手」,让她觑见他的人面鸟身,至于结界什么的,反正看不见、摸不着,在她眼里也就普普通通不成气候了……会是这样吗?

  箭泾的水声该是流音清畅,此刻去听,不知怎地竟扰得他有些心浮气躁,于是离开箭泾,他走进林中,走啊走,踏进南蛮这一片最广阔亦最险恶的莽林内。

  小姑娘轻且稳的脚步声一直跟在他身后。

  「这片树林绵延好几里,林中暗布沼泽,瘴气蒸腾,但也有不少绝佳的藏身处,要全数摸清需要一些时候,穿过南蛮莽林,沿着无数道的纵谷或溪川北上,皆可通达中原富庶之地——」

  「你就是在莽林外的某道溪川纵谷中,救我上岸的吗?」

  幽静的低问打断他的平铺直叙,燕影顿了顿,宽肩微乎其微一绷。

  第2章(2)

  他不语,周遭静默了会儿,跟在他身后的人再次启声——

  「我颈部与臂上的伤,是你给治好的……」不是问句,倒像叹息,觉得所遇之事奇异、不可思议。

  然而燕影头也没回,重新拾话,道:「……出南端莽林,继续往南边走的话,能通出海口,接往南洋一带,正因地利之便,再加上隐密性高,常有不少山贼、河寇溜进来,若只是寻个藏匿处,凤主也不多管,可若是欺了当地山民,事情就没那么简单——」

  「太婆说,『燕影』这个名字,是她替你起的。」再次截断他的话,紫鸢并非故意与他作对,仅是内心有诸多疑问,仅是……想在他身上探索答案。

  跟在他身后转了好多天,此时踏进这座茂林,树高叶阔,无数道光束顽强从叶缝间穿落,他的背影有时被树荫全然吞没,雾化般隐晦,下一刻又浸浴在点点金光中,灿烂如神只,她只是……很想、很想问他,很想……

  「……要怎么做,才能生翅?一定要纯粹的鸟族精血才能办到吗?若靠术法修炼,不可以吗?」

  她呢喃般吐出字句,彷佛自问。

  突地,走在前头的那道高大身影骤然转身,朝她扑杀!

  她听到一声凌悍的长啸,似鸟类唳鸣,刺得她耳鼓颤痛,欲掩耳,双腕已被人用单掌锁扣,那力道之大,生生要掐碎她的腕骨一般。

  她本能反击,抬脚出招,刚硬如石的黑影不退反进,瞬间逼压过来。

  她仅知对方五指一抓,扯高她襟口,而且扯破了。

  她听到衣料撕裂声,待定下眼,才知整个人被提高,足尖碰不着草地,而背部正抵在一棵巨木树干上。

  他的脸逼得好近,光洁颊面竟又现出细羽,一小根、一小根,随着他浓灼的气息起伏,很张牙舞爪,恨不得将她撕吞入腹似的。

  「你究竟想做什么?!」咬牙切齿。

  紫鸢忍着他加诸在rou体上的疼痛,忍得一张脸蛋惨白沁汗。

  她细细喘息,眸线直直投进他狠厉的瞳底,那双眼瞳亦起了变化,圆亮深邃。

  她一颗心狂跳,擂鼓般的心音震得胸骨发疼,她嗅到他的气息,原始、粗砺,而且野蛮,如同他此时模样,未经修饰,毫不掩藏,充满力量。

  「我想……」她嚅唇,浅浅抽气,挤出话。「……想跟你一样。」

  燕影怔住。

  完全傻掉了,他顿时僵化,两眼仍旧圆瞠,但阵中狠劲已因小姑娘家短短一句,灭掉了泰半的威势。

  她在说什么浑话?!

  「我想跟你一样……」这一次重申,嗓音更细、更轻,让他听更明白。

  指力不由一弛,他缓缓放开她的腕,手劲陡松,再缓缓放开她的前襟。

  他放她落地,锁住她苍白小脸的目光一瞬也不瞬,然后他后退一步、两步,步伐僵硬,略顿了顿,又再退两步,似怒极,又不知该拿她怎么办。

  最后,他转身走开。

  混蛋!她是个混蛋!不折不扣!走出莽林,越走越快,体内血气乱窜,足下开始生风,险些又化鸟身。

  一口气奔回箭泾,他跪在泾边,捧水冲脸,连泼好几下,将异变时肤上所生的热度降下,于是满头、满脸的水珠,劲装前襟尽湿,很是狼狈。

  好半晌过去,他终于吁出一口灼气,两脚开閧坐倒在地,胸中鼓伏仍剧,但已能掌握。

  我想跟你一样……

  湿漉漉的双手陡握成拳。

  他不走开不成,若继续跟她面对面,都不知自己要干出什么来!

  那颗小脑袋瓜到底打什么主意?

  ……想跟他一样?

  她、她胡闹什么!

  只是……她的语气太认真、神情太严肃,像当真为某事困扰许久,只能向他求解,只有他能为她解谜——这一点,惹得他加倍心烦啊!

  闭目,徐缓调息,他守住心法,一片寂静中烦恼现出,是小姑娘的脸。

  自两人相遇以来,她总是在他的异变上打转……生翅、羽化成鸟、想跟他一样……

  她体内血气确实古怪,即便有鸟族精血,也早被弄浑、弄脏了……

  他记起凤主当日所说的。

  所以,真是鸟族之后吗?因血气已淡,便成了如今的寻常人身,才会如此认真,认真到近乎执拗,急迫地想从他身上挖掘到一点什么?

  她不仅混蛋,还傻得可以!

  蓦地,他面色微变,想到自己将她独自留在莽林里,那片林子诡谲莫测,对她而言全然陌生,他也没事先叮嘱她备妥薄荷草或驱虫香药包,若她胡走乱闯,误入布满瘴气的低地或沼泽带,那就糟了。

  未再多想,他倏地起身,再次奔入莽林。

  *****

  紫鸢跌坐在巨大板根上咳了一阵。

  顺过气后,她两手互揉着双腕,饶是她自小习武,筋骨强健,被那高大少年郎发火一掐,腕骨痛彻心腑,肤上早已现出明显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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