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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当真,与他刀刃相向。

  「你以为我不敢?!」欺近他,那薄刃只消一使劲,便会划破体肤。

  「你敢,你当然敢。满心爱恋的男人被人所害,还无知地任仇敌狎玩失贞,有谁会比你更怨、更恨——」他止了声。

  一滴、两滴,深寂夜里,仿佛能听见划破颈肤的热稠,一滴又一滴,敲击地面,蜿蜒成扭曲红花。

  「你以为,现在还有谁会为你心疼不舍?唯一的那个,被你亲手给毁了!我还有何不敢?!」

  她有何不敢?

  以往姟了,是为慕容韬;如今人不在了,她便再无顾忌。

  他懂了,懂得痛彻心腑。

  原来没了慕容韬,他便什么也不是了,这些日子以来的缱绻恩爱、浓情深意,不是慕容韬,于她便一点意义也无。

  「我狠吗?」指腹滑过颈际血痕,他面无表情,冷凉道:「莫雁回,你比我更狠!」

  第6章(1)

  究竟是何时注意到她?甚至,连自己无所察觉时,已然藏在心间,许久、许久——

  初来慕容庄,她在他眼里根本什么都不是,举凡慕容韬的人、慕容韬的一切,他不屑一顾。

  一个月后,他的寝房备置妥当,一切与慕容韬所有分毫无差,那时他情绪极坏,慕容韬只当他又在耍孩子脾气,安抚安抚他,最后仍让他移往过去。

  是,他是打点得万分妥当,可他、他——

  没有人知道,他不是在闹别扭,而是害怕,偏偏倔性子说不出口,不愿向人示弱。

  可她发现了,日日夜里,前来为他掌灯。

  只有她,知晓他在黑夜中的恐惧与不安,从无一日,让他寝房失了光亮。

  自那之后,他终于能够安睡,不再蜷缩床角,彻夜无眠。

  姥姥过世那年,他才七岁,失去世上唯一疼他的人,他很痛,很难过,然而最痛最伤的,竟是连送她一程都办不到。

  慕容一家前来吊唁,怕慕容韬见着这张与他无异的脸容,便什么也瞒不住,怕引来不必要的是非,那些自私自利的人竟将他关入柴房藏着,任凭他如何哭喊,也不曾心软。

  他没亲人吗?那些个主谋共犯,全都是他的亲人,爹、娘、叔伯、婶姨、舅父舅母……那又如何?还是任他在黑暗中度过一日又一日,直至今日,每一夜他都还能听见柴房里耗子爬行、吱吱窜动的声音、以及咬上身体的疼痛……

  他害怕、恐惧的哭喊,淹没在长长、长长——深得没有心头的黑暗中,直到他们终于想起遗忘在柴房里的孩子,他已虚弱得只剩一口气。

  他是从那时开始,恨起慕容韬。

  凭什么!他们凭什么如此待他?慕容韬已经拥有一切,他只剩姥姥,只有姥姥待他好,为何连他仅有的都要夺去?

  如果不是慕容韬,他不会无人闻问,宛如弃儿般寄人篱下,受尽屈辱;如果不是慕容韬,他不会爹不疼、娘不爱,一个人孤孤单单;如果不是慕容韬,他不会连送他挚爱的姥姥最后一程的机会,都被剥夺……

  这世上,若是没有慕容韬,该有多好?

  从那之后,他便再也无法一个人待在黑暗中,总觉得黑暗里,那张牙舞爪的恶鬼就要将他吞噬,仿佛回到那一夜,随时会有耗子跳上他的身躯,咬出一个个血洞,哭哑了嗓都无人理睬——

  然而,她来了。

  那一夜的无助没能延续,她添足了能够燃上一夜的灯油,再进退合宜地欠了欠身离开,一句闲话也没多说。

  他相信,聪慧如她必然洞悉了些什么,却不曾碎嘴,不曾出言嘲弄,即使他脸上挂不住,恼羞成怒地挑惹她,也不见她利用这一点反击、伤害他。

  再如何被他逼到了极致,都还是记得夜夜前来为他添油掌灯。

  逗着、逗着,目光放在她身上愈久,越发移不开,成了瘾。

  也因为目光始终看着她,才会看见她的目光是看着另一人。

  无论他再如何望着她,她也不曾回眸瞧上一眼,正如她全心望着的那个男人,也不曾回头,看见她的浓情密意。

  他一腔恼意,只能激她、欺她,至少那样,她还会多少瞧他一眼,然而真正激出了情绪,在那双冷瞳里读出恨意,他反而更痛更慌,不知所措。

  那时,慕容韬无巧不巧,一语重重敲进他心头。

  她性凉,若他也是如此,只会将她激得更远,他必须让她感受到一丝暖意,她才会愿意接近。

  就像——她每夜掌灯,为他阴暗的天地带来一束暖亮。

  换了另一种身分与心情,与她逛街闲聊、执手笑语、水灯为她祈求好姻缘……原来,不必恶言相向也很好,原来,快乐如此简单。

  偏偏,她是慕容韬的。

  所有他想要的,全是慕容韬的。

  年幼时,盼着父母偶然想起他,给他一丝丝关爱,他就能满足;而今,是盼着莫雁回的笑、莫雁回的心。

  一回、又一回,只要顶着那个身分,她便愿意对他好,给他暖暖温情,可是一旦回到现实,傍身的永远只有驱之不去的冷意。

  即便是虚幻也好,他也想沉醉在那虚假的温存里,拥抱由她那偷来的情意,自欺自人。

  再怎么不愿承认,慕容韬的一切……他其实很稀罕,因为盼不着,伤得痛了,才故作无谓。

  于是第二回,他再度涌现那样的想法——若无慕容韬,多好?

  *****

  无人知晓,这对感情甚好的主仆兼未婚夫妻是怎么了,之前闹得人仰马翻,硬是要娶,如今佳期将届却临时喊停,怎不教众人错愕万分,摸不清这两人在搞哪一出?

  「婚姻并非儿戏,岂容反反覆覆,家主迎娶属下,已是贻笑大方,今日若又徒添他人笑柄,日后要再迎娶,已是万万不能。」

  长老们都逮着把柄撂话了,说得白一些便是——今日不娶,往后要再想娶莫雁回也没门了!

  有什么差别呢?横竖是寡妇死了儿子,也没什么日后可指望了。

  走出厅口,见她立于阶下,相信方才那知已听得分明。

  她动也不动,冷颜如霜,他等着、等着,等不到她一言半语,心也冷了,放掉期待,伸手撕了厅门上贴的囍字窗花,揉进掌心。

  「到房里来,我们谈清楚。」

  她顿了会儿,还是跟上前去。

  他进的,是慕容韬的寝房,她随后而入,见他负手立于窗口,一如那些个立于园中、远眺不语的姿态。

  那时她总猜测着,他心里头正想些什么?如今看来,想的怕是条条算计,如何欺得她密不透风、如何陷得家主万劫不复吧?而她,竟还可笑得怜他一身苍凉寂寥——

  「雁回,你爱过我吗?」

  她浑身一震,愕瞪着他。

  他凭什么?在做了这件事、如此欺她伤她之后,还有脸这般问她?!

  「你无耻!」她疯了才会为这泯灭天良的禽兽动心!

  「是吗?」答得真是毫不犹豫啊!

  「我想了许久,有些话,一定得同你说清楚。我弑兄、夺权,这些都是事实,我也没想要辩解什么,天下人尽皆唾骂,我也能一肩担下,可雁回,我图的不是权,是你。你要控上千万条罪都可以,唯独这狎玩之罪,我说什么都不认。」

  他回眸,对上她震愕的眸,涩涩一笑。「怎么?很意外吗?就你能爱他,我就不能爱你吗?我爱了很久、很久,只是你一直都看不见。」

  他在赌,赌他献上真心,坦然相对,不再迂回相欺,结果又会是如何?

  他已没有办法,像是穷途末路的赌徒,凭着手中最后的一点筹码,孤注一掷,那是他仅有的尊严,以及一颗真心。

  输了这一注,便是一无所有。

  「你说……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他弑兄、夺权,是为她?家主的生死未卜,也是因为她?!

  他刚上前,未及多言,便教她一掌恨恨挥去——

  「慕容略,你这混蛋!」

  「这就是你的回答?」颊畔泛开热辣辣的疼,他没去抚,定定瞧她怒容。

  「你爱一个人的方式,就是陷我于不义?若今日家主真遭逢不测,你要我如何对得起他?」

  「我没想过要他死。后来的一切,并非我能掌控。」

  「你在玩命,玩的是家主的命,当真会天真以为世事皆能尽如你掌握?任何一点意外,都会教他死无全尸!」可他还是赌了,赌得两败俱伤。

  但她又怎知,他也赌上了自己的命,她眼里,只有慕容韬的伤,看不见他也一身的伤。

  「错已铸成,多说无益。雁回,我只问你,若他仍在世上,我顷力将他寻回,这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吗?我将属于他的一切还给他,什么都不要,只要你,你跟我走,好吗?」

  「这是威胁?」

  「是请求。问问你的心,这一段日子,甚至是你不曾觉察的那些过往,虽是顶着他的身分,我依然懂得如何使你开怀、喜乐,不是吗?难道不是他,便一点意义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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