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七只拍了半身,凭什么老八可以挤得进镜头?”她戳戳他的肩膀。
“对不起,因为我就端坐在我爷爷的大腿上,那个位置是我们家的龙椅。”他正经八百地说。
刘若依又笑了。什么龙椅!
卢歙喜欢看着她笑闻时,眼里闪烁的点点光芒,喜欢风吹过她的浏海,勾得她眯紧双眼,这时候的她不冷漠,而他的心慌亦被驱逐到北极圈。
“你知道一只鸡有几只腿吗?”他问得很认真,好像真不知道鸡是家禽不是家畜。
“这是废话。”她斜他一眼,忍不住,笑意在嘴角泄露。
“我两岁半就会啃鸡腿,因为每次奶奶炖鸡汤时,鸡的两条腿上就会注明‘我是卢歙的’,姊姊们不可以碰。但有一次六姊嘴馋,趁奶奶不注意靠近我偷咬了鸡腿一口,因为太心急了,竟然把我的手指头也咬住,我痛得放声大哭,可是六姊舍不得放弃到嘴的鸡肉……”
她很进入剧情。“然后呢?”
“然后……人赃俱获!六姊被奶奶罚跪在祖宗牌位前,一面跪一面忏悔,嘴里念着,‘我不爱吃鸡腿、我不爱吃鸡腿、我不爱吃鸡腿……’”
噗哧一声,刘若依一口乌龙茶喷上他的脸。
能训练好猴子的方法,就是当它做对某件事时,就用食物奖励,慢慢地,猴子就会不断重复做主人希望它做的事。
卢歙是那只猴子,而刘若依的笑容是吸引他的最佳奖励,于是卢歙学会用故事换取她的笑脸。
他说的全是自己的故事,明明很悲惨的,可是从他嘴里说出来再加上动作、表情,就会变得很好笑。
比方他说:“某次我爸爸被黑道狠狠扁了一顿,债主叫爸爸最好赶快还钱,还以不标准的国语撂下狠话——“不含层、就砍伦’,我爸的左眼挂起一颗大黑轮,右脚还被踹了好几脚,走路一跛一跛的,很像李铁拐,黑道在的时候,他就一直装疼,还唉唉叫道:‘偶快死喽、偶快森天喽。’
“可是黑道前脚出门,爸爸就不叫了,立刻振奋精神,用阿兵哥那样的标准口令叫我们集合,三十分钟内打包完毕,于大门前报数,果然三十分钟一到,大家将细软通通整理完毕了。那是我第一次整理行李,速度飞快,由于爷爷不断夸奖我,觉得自己心里暗爽,我怎么这么棒啊,长大以后一定可以当搬家公司的老板。
“后来报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应到人数十二个、实到人数十三个!点完,我们趁着深夜,开货车跑到山上老家躲起来。
听到这里,刘若依心想:如果换成自己,她大概只会忙着哭、忙着闹脾气、忙着大叫——我不要离开家里!肯定不会觉得自己很棒,不会想到长大可以开搬家公司。他的乐观真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因为磨练太多给磨出来的。
接着他说:“那天车子开到一半,天空突然下起大雨,爸爸开车,爷爷抱着奶奶挤在前座,我和妈妈、七个姊姊坐在货车后面,用一块很大的塑胶布盖住头顶,各自抱着自己的包包,弓着身子,在塑胶布里面你看我、我看你,耳朵听着雨水打在塑胶布上,叮叮咚咚的。记得那时四姊突然讲了一句话,‘真好,每次叫爸爸带我们去露营都不行,现在我们终于可以在车上露营了!’”
然后,他们全家就在帐蓬里面高声歌唱。
他讲得很开心,还摇头晃脑地唱着那个晚上大合唱的歌曲,“淅沥淅沥哗啦哗啦,雨下来了,我的妈妈拿着雨伞来接我,淅沥淅沥哗啦哗啦,啦啦啦啦……”
刘若依听着听着,既心酸又想笑。把逃难当成露营,大概也只有他们家的人办得到,不知道是初生之愤不知死活,还是基因里面少了恐惧。
“结果那天晚上开在山路上时,爸爸被打瘸的那条腿痛得厉害,他痛到挤眉弄眼,忍耐不住就发出一声尖叫,那个声音很恐怖,尤其车外阴暗无光,不知道的人可能会以为撞到鬼呢。
“那时我二姊担心得哭了,妈妈安慰我们说:‘放心,你们爸爸的腿很争气,一定会撑到家里,而且爸爸的尖叫声很有力,如果山上有鬼会被吓跑的。’”
就这样,在他说着家族故事的时间里,她一点一点拉近与他的距离,而他也一点一点走入她的心底,在接下来的两年,他们渐渐成为无话不说的好朋友,而他也成功地把包裹在她身上的冷漠,一层层除尽。
*****
到了国三的尾巴,这天早自习时间过了一大半,同学们大都懒散地发呆。
学测将至,可大部分同学都还没有该认真准备的自觉,好吧,她念的这间,不是明星国中也不是明星班级,和她在台北念的差很多。
幸好她和卢歙争气,每次月考都在校排行榜上占住第一、二名,让他们事事强调公平性的班导师很有面子,走起路来,风大。
此时,刘若依拿着萤光笔,一面划重点、一面背诵,她默默念着,把外面的杂音排开,突然背上有人用笔轻点她几下,她回头,遇上卢歙的笑脸。
卢歙还是坐在她后面,不过两年时间,他的身高从一百六抽到一百八,还有继续往上长的趋势,幸好当年写情书给她的是李闻不是卢歙,不然那句“我不和比我矮的男生交往”就可以拿来当笑话讲了。
他递给她一个纸袋,里面有块割包,包着又肥又嫩的肉、酸菜、香菜、小黄瓜和香味四溢的花生粉。“我妈妈做的,很好吃哦,试试看。”
“谢谢。”她经常吃卢妈妈做的东西,卢妈妈有一手好厨艺。
卢家举家从山上搬回市区那年,他们本来想开个小吃店,但因为不熟悉市场而作罢,卢爸爸重操旧业开了间制冰厂,夫妻合作,一天一天将几个孩子拉拔长大。
卢家老大、老二已经结婚,老三当护士,老四当老师,老五在竹科当工程师,老五、老六分别在念大学、研究所,转眼间,卢歙也快上高中了。他们家的小孩都很认分、上进,卢爸爸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穷人家的小孩,没有不上进的权利。
他们都乐观地相信着,生活会越过越好。
卢歙把这份乐观传给刘若依,渐渐地,她也感染起乐观思维,就像爱斯基摩人若迁移到台湾,也会渐渐适应亚热带生活圈,遗忘冰天雪地是怎样的感觉。
“依依,你决定要念哪间高中了吗?”继割包之后,他又把现泡乌龙递给她。
“等考试成绩出来再讲吧,如果能上第一志愿就最好。”她咬了一口割包,齿颊留香。
“可是第一志愿是男女分校,到时候我们就不能天天见面。”读第一志愿有光环绕身,问题是,比起光环,他更喜欢有依依在身边。
“我们会在补习班碰到吧。”虽然不能天天见面让人有些难过,不过都在台中市区,见面联络不太困难。
他突然想到什么似地,问:“你知道理道中学吗?”
“私立学校?”她想都没想过要念私校,那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妈咪的店虽然收支渐渐有起色,但也不能随便挥霍。
“对。”
“然后呢?”
“如果能考上第一志愿却选择理道中学,不但可以直接进入他们的菁英班,还可以享受三年免学费,并且每次校排只要都在前十名,还可以拿到丰厚的奖学金。你要不要考虑一下?”说到最后,他那口气简直就像是理道中学的代言人了。
“你在鼓励我念私校?”如果导师知道一定会当场昏倒,毕竟导师经常挂在嘴边的话是——你们是我成为首席老师的重大希望。
“不好吗?他们有最尽心尽力教学的老师、最好的读书风气,他们还保证学生不必到校外补习,由学校负责所有的升学问题,最重要的是,理道中学离我们的家都不远。”
连学校距离都算清楚了,她才不相信他是临时起意。“到时候再说吧,如果考不上第一志愿就什么都别提。”
“说得也是,我们一起加油吧。”卢歙握了握拳头。
在一旁偷听他们对话的李闻笑得很暧昧,刻意插进两人中间,“呃呃呃”了老半天,一下推推卢歙的手肘、一下挤挤刘若依的肩,挤眉弄眼说:“难怪有人说你们是班对,果然哦,连上高中都不想分开。也对啦,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好悲伤的ㄋㄟ。”
自从知道被拒绝后,李闻也就死了心,只觉得大家还是好同学,当朋友也好。
“无聊,不赦,我们别理他。”刘若依瞪李闻,不想理人。
可她越不想理,李闻就越想逗她。哪个国中男生不会借故逗逗班花?
当刘若依不那么冷漠,不再把所有同学当成敌人后,班花位置手到擒来。
“不歙?你为什么叫他不歙啊?不歙、不射,哦哦,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发射。试过了呴,不好用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