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卢歙紧闭上眼睛,吸气吐气,努力用过去的点点滴滴来鼓吹自己,咽下无益的愤怒。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就算依依有过错,他也要全数原谅,因为缘分难求。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必须用体贴取代愤慨、用宽容代替怨恨,他要和她追求的是幸福,不是计算过去谁对谁不起。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那不是依依的错,当年依依那么小,小到无力承担母亲的事,她忽略自己是理所当然。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放下过去吧,与其执意愤怒,不如珍惜得来不易的相聚,倘若过去的分离是因为太年轻而犯下的错误,那么他该做的是弥补,而不是造就第二次分离。
所以现在,他最应该告诉她的话是——我从来没有忘记你对浪漫的定义,十年来,不管我在不在你身边,眼里心里都只在乎你一个人。
在一段漫长的静默过后,他终于开口,“阿姨呢,她还好吗?”
“从开刀房出来后,她昏迷了五个月,因为骨折的右腿没办法做复健,因此有些萎缩,不过复健后已经看不出车祸痕迹。”
“在阿姨康复后,你为什么没想过和我联络?”
因为她必须对上天守信,但是这话她说不出口,只惨淡一笑,低头。“我们只不过是朋友。”
只不过是朋友?
他的鼓吹、他拚命压下的愤惫,因为这句话,再无法压抑,他猛地踩住煞车,愤然转身,额间青筋毕露、满目惊怒转为失望。
“我们只不过是朋友?你怎么可以这样讲,你忘记了吗?那年在垦丁我们是怎么约定的?”
“我没忘,我们约定,如果你回来,我身边没有男朋友,就交往吧。很可惜当时我身边已经有别的男人,所以约定不算数。对不起,我还是坚持那句——我们只不过是朋友。”
吞下喉间酸涩,她不敢迎视他深湛目光,怕一接触,眼睛会出卖自己。
“所以那个男人在你作恶梦的时候待在你身边?所以你不再需要我的安慰?所以你不在乎我的担心、我的忧虑?”缓缓摇头,他的眼底浮起深深悲凉。
说到底,从头到尾只是他一厢情愿?
真是白痴呵!十年,他独自遵守了十年的诺言,这何其可笑。
愚蠢至极!他想尽办法寻找原谅她的理由,可人家根本不需要。
笨蛋!他谨慎维护、珍视无比的感情,对她而言,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友情。
苦笑着,他的嘴角处扯出一道生硬的曲线,似自讽又似自谤。
“不然呢?你在千里之外,我哭、我痛、我伤、我需要肩膀的时候,你能为我做什么?”
刘若依抬眸望向远处。满口谎言酸楚了她的心,她千百个不愿意但是,对不起,他们之间就只能是这样了,不会再有下文,所以追不追出答案不重要,他们要做的,是把今日的重逢当成过眼云烟,从此各过各的生活、各自平安。
打开车门,她速速下车,逃难似的逃开他身边。
卢歙怔怔看着她疾奔,喃喃自问:这才是真正的原因?所以她不回信、断绝音讯、彻头彻底把他忘记,就因为他远在千里之外?
她可以说的啊,告诉他,她面临困境,告诉他,她需要一个宽阔的肩膀,告诉他,她伤她痛、她需要力量支援。
那么,就算会因此让父母大姊失望,他也要放弃一切跑回台湾,但她怎么可以半句话不说,就把他否决掉?不公平……
理智当机,不知不觉间,卢歙下车,脚步加快速度,追逐她的脚步。
他不知道自己的举动有什么意义,她已经把分手的理由和原因说分明,聪明的话他应该扬长而去,而不是巴巴地像只流浪狗,明知道已经被抛弃,还不肯死心。
可是……他身不由己。
卢歙并没有追得太远,就发现她停在一间幼稚园前面。
为什么她会来这个地方?疑问句在脑间形成,随即他就看见一个粉嫩的小女生朝着她跑去,张着口大声喊,“妈咪!”
倏地,全身血液抽离,说不出是惊愕还是绝望,心底似乎是压了什么沉重的东西,令他窒了呼吸。
第7章(1)
一声妈咪让卢歙定格,像被点穴似的,他一动不动,心中涌起的情绪多到他承受不起。
那个能让她倚靠的肩膀,已经得到她的终生约定?在他四处寻觅的几年里,她的感情、她的生活已经有了归依?她已为人妻为人母,她的世界不再有他涉足的空间?
难怪她要逃开自己,难怪她不给他音讯,难怪她要当他是陌路人,难怪她认定他们只不过是朋友。
下意识的,他挪动脚步来到依依身边,下意识的,他看向小女孩的脸。他有一整本依依的照片,而女孩的眉宇和依依小时候有几分相似……当然相似,她是她的女儿啊……
不知道打哪来的一锅热油,就这样兜头浇下,烧灼了他的心、焦黑了他的知觉神经,让他被淹没在无尽的绝望里。
怎么办?她已经有女儿了;怎么办?他和她只能是朋友;怎么办?他想要的一生一世已经葬送目光里闪烁着太多难解抑郁,他只能定定地、定定看着眼前的母女。
恍惚间,一个小小的手掌握住他的手指头,回过神,他对上一双充满好奇的眼睛。他记得依依也有过这样的眼神,在他对她讲故事的时候。
“叔叔,你是我妈咪的男朋友吗?”栩栩拉着他的手,轻轻摇晃。
听见她的话,刘若依迅速把她抓到自己身边,捂住她的嘴,用眼神警告她不许乱说。
不过太迟了,卢歙已经听见她的问句。她说妈咪的男朋友?
这话没有逻辑,妈咪应该忠于爹地,不会和男朋友在一起,正常小孩不会希望母亲身边有别的男人,正常小孩也不会在讲到“妈咪的男朋友”时,面露希冀。
难道是那个“肩膀”变心,她恢复单身?
简短的一句话透露出卢歙想要的讯息,同时驱逐了他的失意,顿时,他的气管顺畅起来。
不过……还不够,他需要更多的资讯来确定,他和依依的感情还能继续成立。
他蹲下身,从依依手中把被捂住嘴的女孩抢过来,看着她,清冷的双眼浮上一层暖意。
“叔叔,你喜欢我妈咪吗?”栩栩的嘴巴重获自由后,忙不迭问。
眼角余光发现刘若依又要过来阻止,卢歙连忙抱起小女孩,飞快跑开几步,直到她只是怒瞪两人,不再追过来为止。
他瞄了一眼依依后,向小女孩追问:“如果我喜欢的话会怎样?不喜欢的话又怎样?”
“如果你喜欢妈咪就太棒了,我妈咪很凶,男生都怕她,要是她嫁不出去,以后我就要辛苦赚钱养她了。可是如果你不喜欢她的话……”她小大人似的上下打量他,笑弯月眉。“很可惜欸,叔叔好帅,不然,如果你不喜欢妈咪,等我长大再嫁给你,好不好?”
栩栩的话让刘若依很想死。哪里有洞啊,她真想把自己埋进去。
但卢歙感觉不同,他相当满意开翔的回答。
新资讯一:小女孩的爸爸不在依依身边;新资讯二:依依的女儿非常欣赏他。
缓缓吐气,晃荡的心找到定位。他很高兴,虽然两人曾经相隔十年,但地球那么圆、他和她那么有缘,她身边没有别的男人,而他心底只有她一人,所以……根本不需要花心思,他就可以做出决定。
他要遵守那个未完成的约定!于是久违的阳光笑脸展露,拉启他紧绷的脸皮。“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卢歙开始和小女孩套交情。
“我叫栩栩,六岁了,我读大班。”讲到大班时,她挺挺胸,脸上满是骄傲,她是个迫不及待想长大的女孩。“叔叔,你呢?”
要五毛给一块,他问一个问题,她给他三个答案,如果他愿意,肯定可以在她身上挖掘更多,知道关于过去十年发生在依依身上的故事,不过这样太没有效率,他想知道更多,可以另辟管道。
“我叫做卢歙,二十九岁,是你妈咪的国中、高中同学。”
很简单、正规的答案,他以为栩栩会默默点头接受,没想到竟会引发栩栩的尖叫声,只见她瞠大杏眼,喊叫声几乎震破他的耳膜,他不得不把她放回地上,因噪音伤害会留下后遗症的。
“你是卢歙?”栩栩指着他又叫又跳。
“对,我是卢歙。”
“卢歙、不舍,你是那个依依不舍?刺刺的爸爸?”
刺刺的爸爸?他迅速抬眼,转向身旁的依依。她是这样告诉女儿的?
在刺刺存活的消息里,在栩栩童言童语里,快意将卢歙最后的一丝不平清除殆尽,那些“与其执意愤怒,不如珍惜得来不易的相景。”的大道理,再次主宰他的心灵。
心仿佛洗了一趟三温暖,而栩栩口中的“刺刺”,让他通体舒畅。
“你认识刺刺?”他的口气也有些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