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庭微微一笑。“不枉这几日磨合讨论战术,你总算明白人家是勇士了。”
“禀将军,是。”李思容垂头抱拳。
“都不是家中独子,也没有妻儿挂碍?”
“禀将军,没有。”
“好。”她抬头,天色还没全亮,点星未灭,白白的月亮犹挂在西陲。“昨天是嗤人的火神节,他们享乐一夜,戒备或许松些,但不可轻敌。此时将醒未醒,正是神智虚弱的时候,咱们要把握时间,愈快压制住喀喀的士兵愈好。”
“是!”李思容道,与顾破甫打了手势。
顾破甫旋即跳上马匹,与几个骁卫副将分别引领队伍。
小兵把绿珠牵来。
邵庭爱怜地摸了爱马,眸中暖意坚定,一个蹬跨,跶跶地策着绿珠跟到黑袍队伍旁。
离穹剜驻扎地愈来愈远时,她回头望了一眼白色大帐。
这三天,为了让她能静心布置战局备战。永霖从不出现,连青砚她都没看见,一切仿佛京畿的安王爷府未曾有人来过。
她难以道清此时心情,只知道脑里念着他、悬着他的身影。
永霖啊永霖,你怎如此教我牵挂?
“邵庭将军,真的不要和安王爷道别?还来得及。”顾破甫建议。
“不。”她摇头。“永霖不会允的。”
他会不准她分心,他会要她一心一意,护好自己。而且他们从无分别,何来道别?归来的时候,她会好似过往从邵家走到王府一般,平静地问他今日有何事特别,听他论议分享。
眼前的战役非同一般,喀喀的军队采兵民同宿,战士都是各家成年的男人,作战时,听角令集结;非战时,则归家团聚。而今各家刚欢庆完火神节,也就是说,士兵与一般平民都陷入熟睡。他们的目标不是披战甲的斧头勇士,而是手无寸铁的男儿,倘若有妇女持械回击,逼不得已下,她或许也是要杀的。
没有什么对与不对,有的,只是如何才能生存下去。
卓豫是自保,喀喀族长意图壮大,也是自保。
在苍天脚下,活着,从来就不容易。
“驾!”她吆喝一声,雄伟气势不输男儿,当先行在邵家罩前头。眼前被踏出的黄土道沿草原笔直而去,毫无岐岔,一如她的心志。
大队行了半个时辰,在靠近喀喀一族的扎营地时散成八股,与九位支族长所派队伍会合,根据先前所掳的喀喀手下透露,自扎营地八个可行方向同时潜入,从外围的毡帐开始,一一潜入断喉!
天蒙蒙亮时,大地还安静着,到月没日出,一具具尸体的血浸透衣物,渗入厚毯,从毡帐底下,随着被融化的雪水流出。
邵庭策马而立,看着卓豫与支族联军的士兵进出毡帐,干净的刀子进去,染红出来,哀鸣四起,渐渐唤醒了更多沉睡中的喀喀一族。
有人尖叫打着赤膊从帐里窜出,邵庭“喝”地一声,迅急提刀掠过,一颗人头滚地,无头身躯没一会儿就倒在雪地上。
“啊啊——”
她勒马,哀号的口音是卓豫士兵发出,不绝于耳。
她随即掉头往声音的方向去,果见几个卓豫士兵已惨死在斧头底下,那持斧的彪形大汉杀红了眼,甚至追砍着断腿在地上爬的卓豫士兵。
兵民同居的缺点,就是不知哪个帐是大将的,无法避免兄弟们对上,她的作用,也在于此。
邵庭觑准了,奔马而去,欲藉绿珠的奔劲冲刺击落他的大斧。
铿锵!兵器相接,他的斧竟藏有倒钩,随他转腕,卡住她的弯刀。
那大汉咧嘴,黄牙森森,大臂画圈,硬是把她拖下马来。她咬牙耐受,左手抽出短剑,意欲近击相拼,那大汉怱地“呃”一声,双目成浊,口中溢血,就见一支蛇戟蓦地穿破他的胸。
大汉巍巍地往她这方向倒下后,只见库洛什骑着乌珠穆沁骏马,一身血污,意气风发地抽回蛇戟。
“邵庭!我救了你一命!”生死相交,从同盟起,他就直唤她的名。
“嗯,多谢。”她拾起弯刀,很快跳上马背,眉峰蹙了蹙。“你不是该在南面吗?你的队伍怎么办?”
“小克苏力顶着,他该磨练,这是建功的好机会。”库洛什粗犷道:“幸好我来了,臭脸王爷说得没错,你会不顾性命,有姓李的骁卫阻挡也没用。”
“永霖?”她不解,随手又解决了一个窜逃出来的。耳边听着骨碎肉击、悲鸣呜咽,她一脸平常地问:“永霖请你照顾我?”
“对!”库洛什长戟横扫,又刺杀一个。“出发前他来我的营帐,说他这辈子没求过人,我是第一个!那求人的样子,好嚣张!”他哈哈笑两声。“他叫我一进喀喀的驻扎地,就来找你,要我跟你一起杀敌,直到回去。”
“嗯。”她点头,有库洛什在背后,她可以放心。“多谢,我铭感五内。”
“不用客气!”库洛什恢弘一吼,夺过身旁小兵的戟,投臂而去,力道大得整戟穿过第一人胸膛,直刺第二人背心。
邵庭暗自庆幸两人非敌,弯刀继续砍杀,回头对着也在击杀的库洛什道:“哪天你一定要告诉我臂力如何训练。”
他抽出戟,热血喷溅上他的狐袍。“让你回去教卓豫的士兵吗?别想,野蛮人不笨,而且这是天生的!”
她蹙眉,转身面对他的同时弯刀斩下一人,她没去看那滚落的脑袋,反而直直对上他精锐的眼睛。
“你不是野蛮人。”
库洛什哈哈大笑。“我知道,我是勇士!呃……”
邵庭忽然将弯刀往他的方向投去,接着凛容策马,一个利落弯绕,抽回插在敌人身上的弯刀。“不欠你了。”话落,直朝酣战的地方奔去。
“啧,真是难管教的女人!喝勒!”库洛什追上去。
将近两千人的联盟军对上沉睡之狮,迅捷扫荡,邵庭将喀喀一家留给库洛什与八位支族长们;正午时,与环守在外的李将军会合,确认里外皆已底定。
“邵庭将军这一役打得漂亮,皇上定会严加封赏!”李将军激赏道。
“是大伙功劳。”邵庭淡淡应一声,看着眼前烽烟四起的雪白群落。“喀喀族长的支援没来么?”
“邵庭将军说的是与喀喀同盟的那些支族?”李将军神秘笑。
邵庭点头,只见这位沙场老将提起不离身的宝剑。
“您没听见我这剑发出嗡嗡的声音吗?”
她轩眉。鸣血剑,遇血则鸣;愈多血,长鸣愈久。但是四周并未有战过痕迹,大队人马也泰然稳若,彷似里头炼狱与己无关。
“战过不留痕,您愈来愈厉害了。”
“哈哈哈!哪不留痕!李将军是在十里外就布了哨子,一见影踪马上进击,痕迹都留在十里外的格则部落一带,格则支族长的脑袋也留在那里啦!”
李将军着恼,赏了就会多嘴的女副将一眼。
“咳,开开玩笑,邵庭将军当真儿以为我一把老骨头,还能研究出什么厉害战术来?”
女副将格格笑个不停,邵庭也还以微笑,持静道:“我的确想向您讨教。”
“唉,向我讨教不如去问你祖父,或者安王爷也不错,安王爷不会带兵打仗,但是兵法见识很有一套,你的战法,该不会是他教的?安王爷可是以博学闻名卓豫呀!”
“嗯,我的确从小与他弈棋,虽然从未赢过,但策略精进不少。”
“哈哈哈……”李将军笑声辽远,眼眸一亮,指着从白色群落来的一千人众,都是各支族的联军勇士。“看,回来了。”
“嗯。”她眯眸。日头大,皑皑白雪辉映下,她仿佛觉得整片大地泛着薄薄白光,虚幻得不是真的。
第8章(1)
军队凯旋而归,喀喀一族重要成员让库洛什以牛皮绳囚绑,一个绑着一个,小克苏力更激越地自请接下看守之职。
接下来由各支族长与部落长老联议,决定喀喀等人下场。卓豫这方,只要确保事情不再生变,不再有喀喀阵营的部族来袭即可。
依目前浩大声势,邵庭估料与喀喀联合的各支族部落也不敢轻举妄动。
镇北平乱可说已成功一半,接下来只要协助穹剜等各支族协商,确立各个支族部落和平共处,并与卓豫订立和平盟约即可。
接下来,便不是她能掌握影响的了。
邵庭深吸口气,风中带来未平歇的腥臊气味,微微地,头有点疼。她微蹙了蹙眉,挺腰拱身,加快了行进速度。
返回穹剜部落时,首见青砚。
他早苦等在营门口,等她下马,赶上去伺候,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夫人……呜……夫人您有没有受伤?”
“你哭得这般惨,我都以为我受伤了。”她难得开了玩笑。“永霖呢?”
“主子在帐子里,边找事做,边等您回来……”
“嗯。”点头,正要与大将们一同进到帐里议事,青砚气急败坏地喊住她。
“夫人!您……您不能先去看看主子吗?”苦瓜脸,下唇噘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