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买了新衣服,很流行、衣柜里面绝对不会出现的那种,她穿着从来没穿过的高跟鞋,把头发往上梳,梳成年轻辣妹会做的造型,戴着一只褐色的太阳眼睛,背着一只时髦而流行的大包包,加上新画的浓妆,她有把握,就是站到李赫面前,他也不会认出自己。
等了两个多小时,她终于等到李赫出现,她抢在前头排队买票,然后转身,她看见站在不远处的李赫、严欣和一个四岁左右的小女生。
再次证实,江国宾没说慌。
像被谁拿了盐酸,往心一阵乱泼,腐蚀的疼痛,痛得她皱眉头,那些记忆中的「爱」,变成一张大开的嘴巴,尽其所能嘲笑她。
他爱她?呵呵呵……她也想笑耶,明明是谎言,他怎么可以说得那么理直气壮,那么诚恳动人?
她在入园处等着,直到李赫和严欣一人一手牵着小女孩,笑着走进园里,她才跟着他们往前行。
假日,动物园里人潮汹涌,就算扬扬贴着他们前进,也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她拍照、捕捉镜头,每个镜头里,都是个爱笑的男人、幸福的女人和开心的小孩,那样融洽的画面,很容易让人联想成一家人。
「妈妈,妳看!」小女孩在纪念品区里指着圆滚滚的熊猫玩偶。
李赫抱起小女孩,一只手抓起熊猫往女孩脸上磨蹭,惹得女孩咯咯大笑,他也跟着笑,而后严欣抓起另一只,也往李赫脸上蹭,他左躲右闪,三个人玩成一团。
扬扬拿起相机,把他们的笑放入机器里。
心一拧。她在做什么啊,一次教训不够,她还要逼自己更可笑?缓缓叹息,她捂住脸,痛恨自己的所作所为。
没有尊严吗?没有骄傲吗?她究就还需要多少证据,才能说服自己抬头挺胸、离开他的世界……
恨恨跺脚,不跟了!
她快步离开熊猫馆、快步离开动物园、快步离开这可憎、可恨、可厌的地方。
几乎是逃命似地,她飞快地想要逃到安全的地方。
等她来到捷运站,背靠上一堵墙,这才笑出来。她压着肚子、捂住嘴巴,笑得很凄惨,笑得眼泪停止不住,笑得就连咬住拳头,也抑不住腹部的震动。
仰头,她找出湿纸巾,忿忿地把脸上的浓妆擦去,擦过一遍又一遍,只是……湿纸巾擦得掉脸上的妆,能擦掉心底的伤吗?能擦掉她可笑的行止?能擦掉脸上教人痛恨的笑容?
她不停的颤栗着,全身肌肉紧绷到疼痛。
没关系的,李赫不爱她,她来爱自己;没关系的,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需要爱情;没关系的,心痛会过去、心碎会被弭平,缝缝补补……那颗心终能挺过去。没关系……真的没有关系,不要怕,扬扬,不要害怕……
她抹去泪水,一遍又一遍,她紧紧抓住外套下襬,不断告诉自己不要害怕。
她不哭、要笑。
爸爸说过,「天底下没有过不了的关。」
妈妈也说:「只要笑得出来,妳就羸了。」
嗯,她郑重点头,不输,她不输!
打开手机,里面有十三通未接来电,都是李赫找她的,她说过到达目的地会打电话给他,却一通都没打,这时她深吸口气,再抹一次脸,回拨。
电话响过几声,李赫接起,劈头就是一句,「扬扬,妳怎么没打电话给我,我很担心。」
他的话听起来很真诚,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他和前女友玩得那么快乐,她会相信,他为她,担心得寝食难安。
「对不起,我忘了。」
「为什么不开机?」
「手机没电。」
「怎一出门就把老公抛在脑后?」他的话有一丝怨尤、一丝撒娇。
真的真的,如果不是有那么多的证据,她会相信他爱她、在乎她,她会告诉自己,就算他们的婚姻里有许多难以解决的问题,凭借这份爱,他们可以手牵手、一路走下去。
「你在哪里?」她反问。
「我……我在委托人这里。」他卡了一下,才把整句话说完。「妳呢?」
捷运到了,她进入车厢,广播声响起。
李赫在电话那头听得分明。「扬扬,妳怎么会在木栅?」
他的声音中有一丝紧张。
「我们的行程因为有些事提前结束了,而我有些疲累,不小心搭错车,李赫,我很久没去动物园,真想去走走,你要来吗?」
还不死心?还想试探?她越来越看不起自己了。
「下次吧,下次我找时间陪妳,妳现在先回家休息,好吗?」
「也好,我先回家。」
「我大概三、四点回去,妳先睡一下,晚上我们一起去吃饭。」
「李赫。」她突然喊住他。
「什么事?」
「你……还爱我吗?」她刻意的,刻意问她这样一句。
这是什么烂心计啊,就算他当着严欣的面说「我爱妳」又怎样,就能宣示所有权吗?她果真像江国宾说的那样,自欺欺人。
「当然,妳快回家好好休息,等我回去,OK?」
错估了,他说「当然」,不是说「我爱妳」。她以为他会像平常那样,动不动把「我爱妳」挂在嘴边……唉,严欣在还是有些不同的。眉头锁起,她吞下哽咽。
「李赫,你想不想和我离婚?」
「妳在胡说什么?别被妳朋友影响,我在忙,挂电话了。」说完,那头结束通话。
他在忙,忙着和前女友约会……
缓缓闭上眼睛,她任由心碎裂,碎成千片、万片、亿片……碎成黏补不起的尘灰……
※※※
李赫说三、四点回来,现在已经超过八点。没关系,这不是第一次或第十次,次数己经多到让她学会麻木。
屋里没开电灯, 蜷着身体,她窝在沙发里面,不冷的天,她却连骨头都觉得寒冷,没关系,寒冷会让人脑袋清晰。
啪!电灯开启,李赫终于回来了,脸上的笑容尚未敛起。
今天他……过得很开心?肯定是,不必怀疑。
「扬扬,对不起,我回来晚了,说要出去吃的,要不要现在……」见她脸色不对,他没把话说完。
她摇头,肚子里含有几公升的眼泪,哪里装得下东西。
「对不起,委托人……」他想试着解释,却被他捂住嘴。
「没关系。」她再也不要听他说的谎言。
扬扬抬起头,静静地凝望着他。想一整个下午,她以为自己已然想通,可在面对他的剎那,紊乱……想好要潇洒转身,但等他站在眼前,她又不想了,几个小时前下的重大决心,在此刻,烟消云散。
她啊,怎么办呢?话说得那么潇洒,举止却十分胆小,难怪他总以为她说分手是喊假的。
他一笑,拥她在怀里。「妳永远是最体谅我、最包容我的好老婆。」
所以他可以恣意浪费她的体谅和包容?
淡淡地,她回了一句,「可是……一切是有极限的。」
「什么意思?」
「世界上每种东西都有额度,不管是体谅、原谅或包容,若有一天你把额度用完,那就没有了。」她不要生气,不再当泼妇,如果分手是明天、后天、某一天必须遇见的结局,就让他们对彼此都留下一个好印象吧。
「在写小说吗?讲那么绕口的话。」他笑着揉揉她的长发。
她抬眼,手指轻轻抚过他的眉毛,淡淡的说:「有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很幸运。」
「怎么说?」他皱皱眉头,总觉得她语气不对。
「那个时候我常想,我这种人不美丽、不聪明、不能干,没有良好的学历和家世,连家事都做得普通,如果人有分等级,那么我是X你是A,我们相差那么大,我凭什么嫁给你?你应该娶一个聪明、貌美,身材像模特儿的特优女性,娶我对你而言,太浪费。」
她窝进你怀里,打开他的掌心,细细描起他的婚姻线,很早以前就发觉,他的婚姻线有针岔,有人说那是外遇的表征,那个时候她不信,现在,信了。
「谁说,我们家扬扬很美,我是A、妳是A++。」大手一伸,他包住她的手。
她没有回应他的话,自顾自的往下说:「我告诫自己,不可以把捧在手心里的幸运给摔坏,要小心翼翼、谨慎,若离开这个男人,我就再也不能得到同样的幸运。」甜言蜜语是他的专利,今天她盗用了下。
「嗯,妳捧得真好,我是妳的幸运,妳也是我的幸运。」他把下巴放在她的额顶,闻着她发间的淡淡香气。
「可是婚姻生活中的冲击,一点一点磨去我对幸运的感受,我开始唠叨、开始不满、开始变成一个令人痛恨的黄脸婆,我相信有许多时候,你也忍不住想对我发脾气。」
「对,但哪一对夫妻不是这样的?」
「谢谢你这样看待夫妻关系,你这种想法化解了很多摩擦。」
「现在有没有觉得自己更幸运,能嫁到一个像我脾气那么好的丈夫?」他开玩笑说。
她点头,嘴里说的却是,「很多次,我认真考虑过离婚,但你总觉得我是随口说说,每次遇到这种状况,你会解释成我因为生理期报到才如此,再过几年,你可能会说那是受更年期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