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当年她卖身入府,因为家里遭了水患,亲人都不在了。总之,一
个无依无靠的孤女,默默消逝在世上,也不会有人在意。
所以知夏每次来“服侍”杨梅时,都会以一种高高在上的怜悯眼神看着杨梅,心想着这个女人如今得意地享受着沈家的豪奢,却不知道自己正像是被养得肥肥的、待宰的猪,所以就让她无知地过几天好日子吧。
真是个可怜又可笑的女人。
“我说,‘姑娘’,你整天关在这儿也不是个事儿吧。等周三公子到了凤城,总会前来拜会。到时你可得出去应对,此刻你心中有什么章程没有?”
随意地坐在桌几旁的贵妃椅上,看着桌几上正好摆放着今夏新进的荔枝。哎,这可是好东西,南方才能成活的珍果,身在北方,就算是一般富贵人家也享用不起,而他们沈家,因为是功臣之后,每年朝京里进贡的奇珍异果,总会分一些过来。就算是如今已经人丁凋零如斯,在朝廷已没有存在感,也顶多是少配给一些罢了。
身为四大丫鬟,她们每年当然都有机会享用个几颗的,但得由主子开口恩赐。如今呢……
“真甜,真好吃。”想吃就拿,谁也管不着啦!这样的日子,真好。
虽然得不到全沈府奴仆朝她卑躬屈膝的奉承,但私底下却能偷偷享用着贵人才消受得起的富贵,其实也很好了。
一连吃了十来颗荔枝之后,抽出手绢慢条斯理地擦着手,再度看向那个桌案旁静静看书的女子。一副大家闺秀的装样,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出身,再会装,也不是真的!也消不去那早已烙印满身的奴味!
“喂,你别装着看书了!在我面前有何好装的?说说话吧。”
那个始终端坐在桌案边的“沈大小姐”终于放下了书,那张以面纱掩着的面孔转向了知夏,像是对知夏张狂的姿态视而不见,开口道:
“李嬷嬷这几日都说了。周家三公子定会前来拜访,但不会太常过来,毕竟这儿是居丧之家。”
这个假小姐如今声音倒也愈来愈像样了!知夏听到杨梅的声音,先是怔了一下,才撇撇嘴。不得不在心底承认,这孤女就是有些优势让大小姐另眼相看,不过,那又怎样呢?算了,反正这也与她无关,她只管达成自己的目的。于是说道:
“若他对你有意,哪会在乎什么居丧之家!天天上门拜访,还能博得世人有情有义的评价呢。也就做不做、愿不愿意为你做的差别罢了。”知夏哼了哼。“如果我是你,就会聪明一点,想办法让周公子常常上门来。”
“周公子多多上门来又如何?我反正是……这个样了。”有些自怜地伸手轻抚着被纱巾盖住的左颊,那上头长长的两道划痕,却是面纱无法完全掩住的。
“就算你脸没这样,莫非还妄想着真正取代姑娘不成?休说你这姿色也仅仅是中平,到底是个假货,你有这个胆子扮演一辈子吗?真以为你如今这身分还由得你想怎样就怎样吗?”知夏觉得这个杨梅真是没见识,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就忘了自己是谁,也忘了如今知道她真实身分的人,随便一个伸伸手指就能捏死她。
“我可不敢这样想。”很低落的声音,像是无奈地对命运屈服,不敢声讨一个公道,只敢躲着哀哀自怜。
知夏唇角微勾,站起身走到杨梅身边坐下,一副好姐妹的样子勾住她一只手臂,也不顾杨梅被她过于亲近的动作给惊吓到,微微挣扎着。
“我说,梅儿妹子,眼下,我们这样,算不算是前途堪忧、命运未卜?”
“你……你在胡说些什么,快别说这些了。”杨梅声音微抖,一双惊惶的眼四下偷觎着,像是怕有人在身边监视着。
“人都被我打发得够远了。而且,我们这样小声说话,门外的小丫鬟也听不真切我们说了什么。你就安心吧。”
杨梅闻言,像是一半放心,却又一半吊着心,不敢多说些什么,静静看着知夏,想知道她要说些什么。
知夏轻哼了声,靠近她耳边道:
“虽然我们两人不至于走到藏冬那个下场……我听说,她被李嬷嬷给送到一个永远都不可能回来的地方,这跟她老子娘的去处可不同,她老子娘也不过是打发到最偏远的庄子去罢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杨梅听罢,狠狠地倒抽一口气,不可置信地瞪着知夏看。
知夏声音更小,道:
“我叔叔是总管,掌着外院,虽然权力与李嬷嬷是有分别的,但李嬷嬷做下的事,我叔叔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我不会骗你,藏冬定然被灭口了。”
杨梅无法说话,整个身子簌簌发抖,脸色更是死白到发灰。
确定杨梅被她说得怕了,知夏心中很满意。知道怕就好办了。接着道:
“我们四个,最惨的是藏冬,最好的是秋染。没法子,谁教秋染是李嬷嬷的女儿?就算先前主子再怎么倚重你的……才华,可你终究是个外人,不能用了,就得弃了,没有情分可说的。但秋染不同,不管主子做了什么,日后怎样,秋染都会活得很滋润,主子第一个保全她。但是我们没有那样的资本。你是清楚的吧?咱们四个大丫鬟,就没一个笨人,你也不用装傻了,你要真傻,能压着我们三人那么多年?”
“你……待如何?”
“你很清楚,你不可能扮演姑娘一辈子的。不管姑娘为何让你扮成她,而她跑出门去做什么,她肯定会回来的。到时,咱们这些‘知情’又不太重要的人,是一定得消失的——为了守住姑娘的名声。”
“或许……或许,姑娘正如她所说的,不……回来了。”
“就算她不回来,也不会允许一个冒牌的‘沈家千金’嫁进周家的。这是何等的大事,一旦曝露出来,赫赫沈家一世英名俱毁。咱姑娘再怎么行事荒唐,也万万见不得别人将沈家名声败坏的。你,定然是死路一条的——就算姑娘回来得晚了,而你已经嫁进周家,也得‘猝逝’来保全沈家。”
“我或许是死路一条,但你可未必,你又何必做出你我两人命运相同的模样?我身上并没有值得你图谋的好处。”
“当然,我是未必会死。”知夏点点头。脸上带着满意的表情,这杨梅能直言无讳说出这些,代表她被说动了,有了与她合作的意向。就待她能提出足够令她心动的合作条件。“但下场定然不好。我又不是秋染,有人护着,而且还被姑娘带走。被留下来的你我,都是一旦事发,最先得抹去的人。我叔叔能护我的也有限。事实上就算没有事发,日后,姑娘恐怕连我叔叔也不会留下。”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知夏不介意把自己的处境说得可怕些,争取让杨梅认为两人确实同命相怜。
“如若此……我们身为奴仆的,又能怎样?”深深的无奈语气。
“至少我们可以搏他一搏!搏出个活命的机会!”知夏用力抓住她一只手,一双妙目灼灼得像两把火炬。
“怎么搏?”
“你想办法让周公子常常来这儿。你的容貌已毁,周家心中自然是不喜的,却正因为如此而无法退婚。听说周公子是个身体病弱,心性极其善良的人。他或许不会愿意亲近你,却会有着恻隐之心,对你多几分怜惜。再者,老太君生前曾经私下与贴身嬷嬷说过……那周三公子,怕是个不长命的……若能撑到有子嗣了再亡故,就再好不过。你想想,一个不长命的夫婿,不正是你我脱离沈家控制的机会吗?”
“我们的命……与周三公子长命与否,又有何相干呢?”杨梅像是被知夏天马行空的想法给弄胡涂了,瞪大眼看着知夏。
“我们赌!赌姑娘在守孝期间不会回来,赌你能顺利嫁进周家。然后,抬我当姨娘,我会生下孩子,我们便有保命符了,从此被皇后与公爵府庇佑,沈家,或任何人都再也不能威胁我们的性命!”
杨梅为知夏这番胆大包天的计划给吓着了,用力想要挣开知夏的钳握,想远远躲开,撇清自己与这疯狂的计划毫无干系!但知夏用力抓住她,脸上有着疯狂与热切,定定地瞪着杨梅,道:
“我把这计划坦白告诉了你,你以为你还能怎样撇清?我们只能同生同死了。”
“我不想这样!”即使隔着纱巾,杨梅的脸色仍然很明显地看得出来快哭了!整个人抖得像要散成碎片。
“你没有退路。”知夏冷冷笑了出来。“我们只能合作。不然,你恐怕随时都得‘暴毙’,你心里明白。”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与你向来无冤无仇的!”杨梅掩面低声哭泣道。
“这无关冤仇。杨梅,这对你也是一条生路,而且,谁教你是个孤女。”不踩你踩谁?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