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没错,公平起见,要放水就全部放一轮。”
一群老头子像小学生一样,七嘴八舌同时开口。
“嗯哼!”原仰站在人群后方,轻轻咳了一声。
某个老人回头看他一眼,露齿一笑,推推前面那个,前面那个再推推前面那个,突然间人群就像摩西分红海,自动散出一条路来。
路的端点是今天逃跑的女主角。
她美得让人屏息。
即使数个小时前已经见过她盛装的模样,原仰依然觉得心头一紧。
她穿着一件黑色的鸡尾酒小礼服,由无数朵蕾丝小花手工缝制而成,黑色之下露出若隐若现的肤色,既高雅又诱人。
谁敢说他的小暴君不是美人?
“再过十分钟展览室的门就要锁上,任何人都不能进去。”他用很刻意的姿势瞄一眼昂贵的腕表,“你确定你不想回自己的个展再看一眼?”
“咦?小美人,你有个展?你是艺术家吗?”某个老人问。
“是啊。”茜希灿然一笑。“我的个展就在展览厅旁边的那一间,明天欢迎来看哦!”
一群老人七嘴八舌叉开始丢一堆问题。
她在重重轰炸中,笑容不灭,对他眨眨眼。“你先回去吧!我不把这些老家伙赢得口袋精光,他们是舍不得放我走的。”
“什么?”一群老人接获挑战,开始精神抖撒的上战场。
原仰摇摇头,转身再顺着原路走回去。
本来以为展场的门应该已经关上,没想到非但未关,汤尼甚至站在门口张望着。一看见他回来,连忙指了指里头。
原仰皱眉。怎么回事?
一踏进门内,他便明白了。
本应清空的展览室,此刻站着一道高瘦的身影。
原仰认得这个男人。他叫符扬,和茜希一样来自台湾,目前住在纽约,是国际间极知名的一位金石雕刻艺术家。
“原艺廊”当初曾经想争取他的新合约,但符扬的经纪人棋高一筹,将他妻子延揽进纽约分店工作,于是原仰便知道自己失去任何争取的筹码。
以符扬的成就,金钱已经不是能诱使他换约的主要考虑。
这一次茜希的个展,他寄了许多邀请函给美国知名的艺术家,符扬也是其中之一。但今天开幕之后他都没出现,原仰以为他不会来了。
以他在艺术园的地位,对这样的新人展示会不厌兴趣是正常的。
“符先生。”原仰笑着迎上去。
据说他和“玻璃迷宫”的经营者汪迎铠是多年好友,莫怪乎汤尼不敢不让他进来。
符扬只是对他点了点头,继续一件一件作品慢慢看过去。原仰不浮不躁,也不多话,只是耐心陪着他一件一件看过去。
符扬的脾气也是出了名的古怪难缠,所以原仰打算看情况办事。
停在某一件命名为“激情”的作品前,符扬直觉伸手想碰,随即一顿。
“警铃暂时解除设定,您可以拿起来看不妨。”原仰笑道。
“嗯。”符扬又对他点了点头,然后捧起那只雕塑细细端详了一番。
原仰发现符扬比他想象中年轻。他们两个有几次出席过相同的场合,但从没有真正互相介绍过。
现在近距离一看,他发现名满天下的符扬和自己年龄相仿,面目英俊。从外表看起来就像个正要去夜店喝酒的都会型男。
符扬赏玩了一会儿,终于将那只雕塑放回位子上,还未发表任何评论,门外匆匆忙忙奔进来一道丽影。
原仰一见到她便嘴角上扬。
“茜……”
他只说了一个字,方茜希已经奔过来,跳到符扬面前,一张笑脸咧得大大的。
“师父,你来了!”
……师父?
师父!
符扬是她的师父?
原仰三十二年的好定力堪堪让他的下巴没有掉下来。
等一下,金石雕刻的符扬,为什么会是琉璃陶士的方茜希的师父?
“嗯。”符扬冷着脸,指了指那尊“激情”。“这件还可以。”
“真的吗?真的吗?”又粗鲁又暴躁又坏脾气的茜希,此刻脸上堆满了哈巴狗式的灿烂笑意。
“那件雕工就差了点。”符扬指了指“战”,神情不太满意。
他不满意?原仰当场就想用长达二十分钟的演说好好训一训他。
“是,是。”根本不劳他辩护,当事人马上无条件认错。“我当初想将他脸部的表情雕琢得再精细一些,可是陶像一出窑,一些细节就都不见了。”
“你的问题就是在于雕琢得太精细了。”符扬毫不客气地批评。“我告诉过你几次?不同的材质有不同的表现方式,陶像重的是神韵,你却玩弄技巧,自然两头都不着边。你看过我用石材雕瀑布时,在那里斟酌水花要多细,水流要多软吗?”
茜希搔搔头发,把她漂亮的发型全抓乱了。
“师父,知道了,我回去再多练练……”她小声咕咙。
原仰可看不下去。
“茜希的作品今天已经售出六成,这才是第一天而已,我们估计在三天内就可以全部售出。”他礼貌微笑,以实际的成绩为女朋友的实力辩护。
符扬只斜看他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说“我和我徒儿说话,你谁呀”。
原仰不但没有受到冒犯,反而差点笑出来。
现在他知道茜希的暴躁脸是跟谁学的了,他们师徒俩的神情简直如出一辙。
再想一想,他们是师徒的关系,也就不那么难以理解。
木石刻印和陶塑确实有许多共通点,例如雕模和刻制粗胚的技巧,便与木石雕刻有异曲同工之处;至于布局、构图,以及美感的思维,茜希明显承袭至一位实力深厚的名家。便连符扬自己,据说本身也同时是书法和绘画的高手。
在艺术的这一门,原本就是条条大路通罗马。
符扬花了一个多小时,仔仔细细将徒见的每件作品都看过。原仰看她像只小狗,跟在师父后头吐舌头摇尾巴,真是好气又好笑。
尤其符扬若是对哪件作品有一、两句好评,她的尾巴简直摇得快断掉;若批评了哪一件几句,小狗耳朵马上垂得跟被踢了两脚的丧家犬一样。
她对自己怎么就没这么温顺听话过?
唉,一物克一物这话,果然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第10章(2)
看完一圈,符扬总算点了点头。
“还可以。”
简单的三个字,让茜希笑得像天上的太阳跳到她脸上。
“师父,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来,师娘呢?”
“她身体不太舒服,我让她别跑这一趟,等你到纽约展出时再说。”符扬简单地道。
茜希小心翼翼地问:“师父,你不会是搞出人命吧?”
一道绝杀的铜铃眼马上射过来。
“哼!你师娘叫你人有空去纽约坐坐!”符大帅哥挥挥手,不爽地大步离去。
没有否认耶!看来真的是搞出人命了。茜希偷笑。这样她算不算有小师弟或小师妹?
不过——
“‘还可以’耶!”她对原仰好开心地笑。“师父说我还可以耶!”
还可以,在符扬的语汇里就是极大的赞美了。
原仰真想将她抓来剖开看看,平时的火爆酷劲哪里去了?
难怪在“玻璃迷宫”开个展相当顺利,要场地有场地,要人手有人手,想来还是沾了符扬这层关系。
更难怪她应付个展的场面似乎游刃有余。以前跟着她师父,只怕更大的阵仗也见识过。
“符扬是你师父的事有什么好难以启齿的?你以前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只是好奇,倒不怎么着恼。
“没办法呀!师父以前老是跟我说,他这辈子就只收我这个弟子,以后要是出来混江湖没混出个名堂,千万不要报他的名号,免得丢他的脸——今天既然他说‘还可以’,那以后我应该可以提到他了。”
原仰又想笑。
实在是,拿她没办法!
“以符扬这么特立独行的个性,怎么会肯收你为徒?”
这个问题已经是他们回到他的套房,一起泡在按摩浴缸里提出的了。
他们一人躺按摩浴缸的一头,四只脚在中间地带相抵。浴缸外面以冰桶镇着一瓶香槟,原仰的手中拿香槟,她则吃着用来替香槟提昧的新鲜草莓。
饭店服务生甚至提供一种可以在水上漂浮的充气托盘,让她把草莓摆在托盘上,在浴缸里漂着吃。
可见来拉斯维加斯的客人平时洗澡不好好洗,天知道都在做些什么。
“啧啧,真想看看饭店里还有哪些变态道具。”茜希拿起一颗草莓,研究地道。
“回答问题。”原仰的脚丫子戳戳她。
“噢!”她想起来,耸了耸肩。“就方婆婆啊!”
“方婆婆?”她的房东?
这是原仰万万想不到的答案。那个从头到尾没出场过几次的老太太,竟然一直在一个他不明了的程度上,影响着茜希的人生。
“其实主要还是师娘啦!如果不是为了师娘,师父哪来的兴致管这些闲事。”茜希解释:“我师娘叫成萸,小时候寄人篱下,过得很苦,当时方婆婆住在她隔壁,有注意到师娘和她哥哥经常被亲戚打骂虐待,所以有时候她就故意找个理由把成萸带到自己家来,免得她留在那个家里被欺负。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方婆婆和阿公搬家为止,两方才断了联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