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能实地出门走走,看看外头的山水、民情风土,那该是多美妙的一件事?
凝神细听着他侃侃而谈,她忍不住举起了如同白瓷的细嫩胳臂,灵动的挥舞起来。
“有问题?”凤鸣停止讲课。
“太傅,本宫可以直呼你的名讳吗?”收起天家公主的骄傲,她小心翼翼的想表示自己的可亲。
“公主想怎么叫都可以。”不冷不热,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本宫……我想跟你做朋友。”总之,先从跟他做朋友开始慢慢跟他谈感情。
凤鸣定定的看着她如花的笑靥,并不表示意见,但从他冷然的眼里看得出来,他一点都没有想跟这位公主攀上关系的想法。
他的冷淡像盆冷水,泼得她心有点冷,可退却不是她的作风,她再接再厉道:“我们做朋友吧,你可以相信我,我会是个值得结交的人。”
“微臣不值得。”
“值得,是我决定要你做我的朋友,我说值就值!”这人是牛吗?拖也拖不动,讲也讲不听,实在气人。
凤鸣挑了下眉。“我不能回报你也没有关系吗?”
“是我自己片面决定要跟你做朋友的,你现在不当我是朋友没关系,但是,你也不讨厌我对吧?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感受到我的好,会让你喜欢上我这个朋友的!”她信誓旦旦,露出有些淘气的表情。
凤鸣看着她,忽地勾起一抹微微的浅笑,但眸光里却不带一丝情感。
第2章(1)
夜深。
泼墨般的天幕,弯钩的月若隐若现。
质子府的小院外忽然传来悠长的鸟鸣,在屋内临帖的凤鸣连忙推开窗,从腰际掏出一支鸟笛吹了起来,不多时,夜空出现一只黑鸱,盘旋了几圈后,旋然飞入围墙内,悄然无声的落在窗台上。
凤鸣一伸手,那看似难驯的黑鸱就乖巧的跳上他的胳臂,让他抚摸牠的羽毛,甚至舒服的发出咕噜的声响。
他从一只小盒里掏出肉条,当成奖励喂食颇具灵性的黑鸱后,从鸟爪上的竹筒里取出细小纸卷,展开迅速看了一遍后,让烛火舔噬毁去。
待纸条烧尽,他拿起墨青色滚毛披风,步出屋外,即使不愿还是和官吏寒暄了几句,才坐上等候在府外的马车,奔向城西而去。
始国京城凤京的大街上,店铺栉比鳞次,人群熙熙攘攘,其中,城西拥有二十三处瓦子,又以北瓦最大。
瓦子里演出的项目很多,有角力、皮影戏、小唱、讲史、小说、诸宫调、杂剧、弄虫蚁等各种娱乐,士庶名门子弟们流连忘返,商贾遇上要应酬待客谈生意更是把这里当成上上之选,更别提一般市井小民不论风雨寒暑也会来找乐子,天天都来报到的大有人在。
通宵营业的瓦肆中以角力最受欢迎。
原来散坐在各处,或是看着傀儡戏,或是听伎艺唱小曲的人,只要听见从角抵场那里传出来的锣鼓响声,便会三三两两的往抵场那边靠拢。
不多时,台下的观众几乎像鱼鳞似的密密麻麻,挤满两个边排,就连廊庑、屋脊都坐满了人。
这时,凤鸣也到了台下,在一处落坐。
瓦肆一直以来都是凤鸣和部属、友人交换消息的地方,每逢有重要、无法用黑鸱传递的讯息,都会在这里碰面商谈。
凤鸣总不定时的来观看比试,好掩人耳目。
大鼓擂起,一个个赤裸着上身的壮士绕场而入,寻对扭摔,一交上手,场边的观众就吶喊助威,一有人分出胜负,群众便会欢呼,配以击鼓三通,场面热烈也激动人心。
“二爷。”迎上抱拳的是个胖子,眼瞇瞇,嘴角也咪咪,圆圆的脸上没有一丝不该有的纹路,不讨人厌之外还给人亲切感,教人不敢恭维的是那身茜红色的大锦袍,看起来宛如一颗滚动的蹴鞠。
“坐。”凤鸣随意的点头。
苍古见替凤鸣倒了杯茶,自己却从腰际拿出一个特制的小酒袋出来,喜孜孜的打开酒囊口,喝了口老酒。
“人家说酒囊饭袋就是我这种,无肉不欢、无酒不乐,二爷,您多见谅。”讨喜的人讲起话来也没个正经,可是表情一肃之后,却有股吞卷万物的气势存于眉间。
这看似无害的大叔竟能在转眼间融合这么矛盾的气质,实在诡异。
这副模样说出去不会有人相信,他的另外一个身分竟是排云国铁骑大将军。
“你少喝点。”
“我喝归喝,二爷您交代的事情我也没落下,一件件都办妥了。”抹了抹嘴,苍古见忍不住叫了跑堂伙计送点下酒菜来。
而后苍古见脸色不变的压低了嗓门,以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说:“四大家族都已经打点妥当,他们允诺只要二爷开口要的东西,一定如数供应,这是他们立下的契约。”
一迭盖着红印的白纸从他领襟里拿出来。
凤鸣不接。“毁了这些东西。”
“二爷?”他不明白。
“毁掉就是,然后务必把这消息传回四大家族的耳里。”人心是微妙的,你越是抓着他的弱点,他越是惧怕你,说不准哪天便会反咬口;反之,你让他知道自己赋予他信任,他反倒会为你所用。只要抓住人性弱点,没有什么事情是办不到的。
虽然契约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但是他也不怕撕毁这契约,毕竟信任二字对商人来说比性命还要重要。
毁掉契约,也许将来什么都得不到,但也可能以小搏大,得到十几万倍的收获。
“属下知道了。”虽然不是很明白二爷的意思,但以两人十几年的交情,加上凤鸣交代的事情从来没出过错,他欣然颔首点头,收回了那些契纸,也不啰唆,离开办事去了。
凤鸣慢吞吞的倒了杯茶,没急着走的意思。
倒不是这里的茶有多好喝,而是他多年养成了阅人习惯,人多的地方,最容易看出人的本质,他底下有不少人才都是因此发掘而来的。
天底下最有权的自然是宫内的皇帝陛下,而始国最有钱的是四大家族,擎天堡、梦离山庄、江南大贾、凤京隆府。
这四家都是皇商,经手的都是皇家生意。
擎天堡经营的是刀剑马匹的买卖,提供军队武器;梦离山庄经营官窑瓷器;江南大贾专供皇室丝绸茶叶,至于凤京隆府因为握有权势,京城中的买卖十有八九都与隆府有关。
最重要的是隆府还插手内务府生意,拥有官银调运权,也就是说始国各地税收、军中饷银调拨,都得透过隆府钱庄运作。
他能得到这几大家的帮助,尤其是隆府,就如同老虎添翼一样,对于将来他要做的事情,大有帮助。
而他会如此苦心经营只为得到自己想要的。
他没犯什么错,错在出生于错误的家庭,可是,那毕竟不是他能决定的事。
家庭,他不能选择;被送出国当作质子,他也不能选择,多年来,父皇兄长对他不闻不问,亲情凉薄,他早已觉悟。
等待多年,期望却不断落空,他还要继续任人宰割吗?
那不是他的作风。
他要自由。
父皇不给,兄长不给,就连始国皇帝也不给,那么,他就自己取。
凤鸣始终不明白排云国与始国明明实力相当,为什么他那昏庸的父皇要书下降表,愿为始国臣国,自取其辱?
一念之差,葬送了他多年的青春和自由。
他不想做一个积弱国的皇子,在异乡求得苟延残喘,坐以待毙,也不要任人凌迟,他要拿到他想要的!
“凤鸣!”娇嫩动人的声音打破凤鸣彻骨寒意。
不必抬眼,他也能听出那声音是出自谁。
她一个金枝玉叶来这里做什么?这里可不是她的深宫大院,瓦肆里龙蛇混杂,什么人都有,对她而言并不安全。
女扮男装的霜不晓带着锦红,两人都是布衣打扮,除了她那张惑世的容颜和个头娇小了点,倒也没有太格格不入的地方。
真难为她去找来这只在民间才有的布衣棉裤了。
“果然是你,我远远看着还跟锦红打赌,真的是你坐在这!”她大大方方的落坐,对周围的一切感到新鲜又好奇,乌黑灵动的眼看着台上已经进入决赛的角力出了神。
“这里不是黄花闺女应该来的地方。”
会在瓦子出没的只有男人和伎艺。凤鸣带有谴责的目光看了锦红一眼,她不该让自己的主子处在这种龙蛇混杂的地方,这种奴婢该换了。
锦红不敢迎上凤鸣凌厉的目光,头低了下去。
她哪里不知道她们家公主身分尊贵,可她说破了嘴,就是拗不过坚持要出宫门找凤鸣质子的公主,她只是个奴婢啊,哪有办法违抗。
“这是偏见,天下之大,有哪里是本……我不能去的?”不过是个瓦子,又不是艳帜高扬,淫窟邪窝的青楼,她哪里去不得?
母妃常笑她做事全凭一时的感觉,凡事不经大脑,但这不也是人性?要是天下人都冷静得像她眼前这个男人,这夜晚的景致又哪会那么精彩。“你们男人就只会设框框给女人,这个不行、那个不准,把女子困在家里的小院,只要不惹事,你们就没有后顾之忧,万事太平了,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