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皜幽幽的叹了口气,他真的好累,想要睡会儿,不过这小子似乎不打算放过他……他缓缓的睁开眼,入目的是满天的星辰。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宫雪霓瞪了他一眼。她正忙着撕下自己的衣服,绑在他的手臂伤口上,希望多少可以止点血,在她紧张得快要断气的当头,他竟然还有吟诗的兴致?!
「小子,」他轻声问道,「听过这首诗吗?」
「听过。」她翻了个白眼,随口回道:「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你不但识字,还懂得不少。」
「你管我懂得多还是少。」她吸了吸鼻子,忍住泪意,「反正现在救你的命最重要。」
他轻笑,却因为拉扯到伤口眉头微皱,他并没有呼痛,「我们似乎很有缘。」
她没有回应他,但心里也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一条线拉扯着彼此,总在不经意间将她推向他。
「你不该救我。」他虚弱的叹了口气。
她瞪着他,都什么时候了,还一堆废话!
「不管该或不该,」她凶狠的看着他,「我现在就是救了你,所以你给我好好活着。」虽然她的语气尖锐,却有着不容置疑的担忧。
「你该听话离开,不然一个不好可会跟着我陪葬。」他侧头看着那张小巧的脸蛋。
「我说了,你不会死,你既然不会死,我自然就没有跟着陪葬这回事。」她嗤了一声。「还有千万记得,永远别叫我听话。」
「为什么?」
她定定的看着他的双眸,一字一句清楚的传进他的耳里,「因为我听话,但向来只听自己的话。」
她的回答使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就算扯动伤口,带来痛楚,也止不住他的笑意。
看着他的笑容,她的眼不自觉的闪过一丝温柔,他苍白又虚弱,原本明亮的双瞳因为失血、失温而渐渐失去了神采,为了使他保持清醒,她拍了拍他的脸颊,吸引他的注意,「为什么有人要杀你?」
「我不知道。」他幽幽的吐了一句。
「你说谎。」她不以为然的挑了下眉,「那些黑衣人刀刀狠准,非置你于死地不可,你可是个王爷,这世上谁有这个胆子敢伤害你?」
他无法否认宫雪霓的话,她都亲眼看到有人想杀他了,再辩解只显得多余。
「敢杀我的人,」他苍白的脸上掠过一阵木然,「该是比我身分更高贵的人吧!」
她皱起了眉头,猜道:「皇帝?!」但虎毒不食子,老子会想杀自己的儿子?
「我父皇自从数年前一场大病之后,身子就一直不好,前一阵子又下圣谕杀了我二皇弟,现在更是苍老虚弱许多。」他深黑色的双眸闪过一丝光亮,「在我离京前,父皇亲召我到榻前,与我谈了一夜。我母妃是他此生最爱的女人,而我是他重视的长子,他是全天下最不可能害我的人。」
看着他若有所思的神情,她坐到他的身旁,轻柔的扶着他的肩,让他半靠在她身上,将自己的体温传到他的身上,「那会是谁?别诓我说不知道,我压根不相信你。」
他靠着她,感觉到与男子不同的柔软,他怀疑的抬头看她。
看到他的眼神,她不解的挑了挑眉,「怎么了?」
他轻摇了下头,是错觉吧?然而他靠着的柔软却那么真实,若他真是个女人……他闭上眼,脸随即被用力的打了好几下。
「别再打了。」他睁开眼,无奈的求饶。
「那你就别闭眼。」她的语气难掩担忧。
「好。」他虚弱的一扬嘴角,「不闭眼、不闭眼,要杀我的人或许是我的手足,也或许是朝中与他成群结党的大臣。」
宫雪霓握着拳头,语气十分愤恨,「荒谬!不论是手足或朝中大臣都不该罔顾伦理,再怎么样你可是大皇子。」
「伦理」在皇室中,是多可笑的两个字,于皜幽暗的眸底闪过一抹高深莫测的阴影。
「我父皇年幼登基,自小被教导敬天法祖,可偏偏太皇太后重用外戚,拔擢方道生为相。方道生权力越大,野心也越大,见我父皇年幼可欺,将他视为傀儡天子,方道生行事也越来越肆无忌惮,安排女儿入宫为后,他手握朝廷实权,财库又为他所控,因此跋扈专制,擅自杀戮与他意见不同的大臣,做了许多越权枉法之事。我父皇只能在宫廷之中苟且偷安的活着。所以你说伦理?在朝中,早无伦理可言。」
宫雪霓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鬼话?一个皇帝被欺负了,却无力反击,如此无能难怪天下大乱。」
「你……」他无力的摇头,「说这话可是大不敬,而且这个指控对我父皇不公平。」
「公平?!别跟我提公平。」宫雪霓愤恨的道:「我娘亲会死,我和我爹今天落得一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全都是因为莫名其妙的皇室争斗,再说,我从小在街头乞讨为生,看了多少饿死冻死的老百姓,你跟我提公平,未免太过可笑。」
她没有指控他的意思,但是言语之间不经意的带了一丝怨怼。
「我父皇也曾想过改变,曾经、曾经几乎成功……」他难受的闭上眼,他已经好久好久不再去想令人悲愤的过去。
第6章(1)
看他闭上眼,宫雪霓的心一惊,对他的脸又是一阵拍打,「成功就成功,什么叫几乎成功?说清楚,不准睡!」
于皜眨了眨眼,强打起精神,喃喃的诉说起自己的故事,好抗拒睡意的拉扯——
「我父皇的生母出身不高贵,只是一名小小宫女,在先皇还是太子时就生了父皇。父皇是先皇的长子,父皇诞生之后,他生母便死了,父皇便被先皇倚重的恭亲王王爷、王妃扶养,和恭亲王之女、我的母妃相识、两小无猜,感情深笃。只是谁也没料到先皇早死,朝政一片混乱,偏偏先皇的皇后也就是之后的太皇太后未产下一子半女,所以立储之事变得棘手。最后决定立嫡不成当立长,父皇遂登基为帝。
「可其实选中我父皇最主要的原因,根本不是什么立嫡不成当立长,而是因为父皇的生母没有权势,我父皇注定没有强而有力的外戚来帮他稳固政权,对太皇太后 的母家构不成威胁。而太皇太后为了使母家一世荣华,与方道生安排父皇迎娶太皇太后的外甥女,也就是方道生的掌上明珠为后,让我父皇彻底成了一个傀儡皇帝。
「只是我父皇对我母妃从未忘怀,登基不久,也将我母妃纳入后宫。这本是段单纯的男女情事,但我母妃却因此成了宰相的眼中钉、肉中刺,而当年我外公长年驻守边疆,手握重兵,宰相也只能暂时隐忍。随着方道生在朝中的权力越来越大,暗中迫使我外公放下兵权,外公为求自保,不得不与父皇暗中计策,想要除去宰相,不料还未行动,方道生就先发制人,罗织罪名,在我外公大寿之日杀我外公一门。」
她听了倒抽一口气,「就算那方道生权力再大,杀人总得有个理由吧?」
「一个有权势的人,要杀人还找不到理由吗?」于皜冷冷一笑,「可有听过双生子的传说?」
宫雪霓摇头。
「据宫中史料所记,太史令观星象,直言天下将会被双生子所夺,当时怕预言成真,于是朝中上下家中只要生了双生子就只有两条路选择,不是两个孩子的命都不留,就只能留其中之一。」
「这又与此事有何关系?」
「我母后和舅父便是双生子。」于皜硬着声道:「外公一生戎马,在马上拼搏,从未将太史令的话放在心上,手握重兵之时,众人忌惮,无可奈何,但一旦失了兵权,外公连自己都保不了,怎么保我母妃与我舅父,甚至是襁褓中的我?方道生便以这预言作为借口,指称我外公有谋逆意图,血洗我外公一门,当时我未满一岁,母妃带我回府祝寿,原本难逃一死,但在忠心的嬷嬷帮助之下逃脱,才得以保全一命,只可惜——」
「可惜什么?」
「太平日子没有太久。」深吸了口气,他语气里带上了愧疚,「母妃得到好心人相助,可灭门之祸使她心生畏惧,所以她隐姓埋名不愿再回宫,但我们最后还是被找着了,还拖累了当年收留我们可怜母子的好心人,宫家镖局——」
宫雪霓因为他的话,双眸都瞪圆了,心中被掀起一阵无法压抑的波涛,「宫……宫家镖局?!」
「我怀中的令牌,是年幼时镖局当家所赠。我找过他们,但是一把火把什么都烧得精光,人事全非,至今我一日不敢忘,我欠他们的,一生都还不了。」
他低沉的语气轻柔得让她感到心痛。
有缘——他们确实有缘,这份缘在多年前就已经注定。她爹总说她乖乖听话,娘亲和虎哥哥都会回来,但她没等到。她知道娘亲死了,以为虎哥哥也走上了黄泉路,没料到他们还有缘再见,而他竟是个亲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