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惊慌失措,立即翻身下床,直到在客厅看到她坐在窗边出神,一颗旁徨的心地才安落。
真可恶,这女人总是有办法让他失去冷静。
辛至焕自嘲地扯扯唇,温了两杯热可可,来到她身边。
她回首,眼潭深邃,他看不清她的思绪。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睡不着吗?”他问。
她没说话,接过其中一杯热可可,捧着那温热的马克杯,嗅着甜甜的香味,啜了口,梦幻似地微笑。
“好好喝喔!”
他看着她那近乎孩子气的举动,不知怎地,觉得有些心疼,明明她笑得很甜,为何他会觉得那笑颜之后隐藏的是惆怅?
奇异的念头才刚掠过,他便惊觉她眼角噙着泪,跟着,泪珠滑坠。
她不回答,一口一口地啜着可可,泪一滴一滴碎落,泪水的咸和着可可的甜,复杂的滋味。
他怔忡地望着她,一时无语。
怎么哭了?为何要哭?她这傻气的模样,看得他好心疼。
“雪一直下不停,”她细声细气地扬嗓,说的却是不着边际的话。“这场雪下这么久,你明天上班会不会很不方便?交通会大乱吧?”
交通乱不乱,他一点也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她的眼泪。
他拿开她手上的马克杯,搁在一边,展臂将她揽入怀里,那么柔弱、那么纤细的身子。
“你告诉我,为什么要哭?”他问话的口气很轻,怕稍稍说重了,便会吓着她。
“因为,我觉得很对不起你。”她低眉敛眸,不敢看他。
对不起他?“为什么要这样说?”
“起轩跟我说,我第一次向银行贷款,担保品不足,是你偷偷帮我垫上的,还有这几年我经营餐厅遇到的问题,也都是你帮忙解决。”
“他都告诉你了?”辛至焕拧眉,不悦。“那家伙——我明明要他保守秘密的,这么大嘴巴。”
“不要怪他,他早就该告诉我了,早点告诉我,我才不会一直误会你。”她顿了顿,嗓音似乎略带哽咽。“这些年来,我一直以为你不理我,丢下我一个,我以为你如果关心我的话,应该会自己来找我,可是你一直不来。”
“你希望我去找你?”他震颤,不禁低眸望她。
第10章(2)
她依然怯怯地垂首,拇指抵在唇前,孩子气地咬着,他从来没见过她这种动作,有些惊愕。
她沉默许久,终于轻声自白。“其实……我是个胆小鬼。”
胆小鬼?他挑眉。
“以前我没跟你说过,但其实……我很自卑,从小就自卑,我总觉得自己比不上人家,不管是出身、学历或其他各方面条件,我都很不足。”
怎么会?她是这么想的吗?
他感觉到怀里的她颤栗着,胸口揪紧。
“跟你相亲、嫁给你,老实讲对我来说就像一场梦一样,你比我优秀百倍,我都不晓得自己怎么配得上你?我觉得很怕,有时候还会作恶梦,梦见你嘲笑我,抛弃我。”
“你作那样的梦?”他傻住。“为什么从来不跟我说?”
“我怎么能跟你说?”她声嗓破碎,噙着自嘲。“每次我恶梦惊醒,看你躺在我身边,就更觉得不可思议,要不是我们有那荒唐的一夜,有了宝宝,像你这种男人不会看上我的。你以前那个未婚妻不就是个大家闺秀吗?那样的女人才配得上你——”
“胡说八道!”他心疼又微愠地打断她。“我从来没看轻过你。”
“我知道你没轻视我,可是没办法啊,我自己就是会这么想。”她又开始咬拇指。“然后那天,是家荣约我出去的……他工作很不得意,满口怨言,我有点不耐烦,骂了他几句,他就说我自以为飞上枝头做凤凰了,我根本就是个小鸭!”
“他怎能那样说?”辛至焕怒了,搂着她的臂膀不觉紧了紧。
“我们在车上吵起来,我坚持要下车,他不肯,一时没注意对面来了辆大卡车,所以才会……”说到这儿,她忍不住哽咽。“幸好他开刀后没事了,否则我不能原谅我自己,都是我害他出车祸……”
“那怎么能说是你的错?那是意外!”他不许她苛责自己。
但她还是自责。“还有宝宝,也是我害的……”
“我说了,那是意外!”他捧起她的脸,强迫她直视他。“不准你再责怪自己了,懂不懂?”
她无语,只是默默睇着他,泪光闪闪。
他怜爱地拿下她衔在唇间的拇指,在掌间摩挲。“什么时候学会咬手指的习惯的?”
她怔了怔,半晌,苦涩地抿抿唇。“这是我小时候就养成的坏习惯,只是我不敢让你看见而已,我说过了,我是个胆小鬼。”
她是个胆小鬼?他从不觉得,六年前,他看到的是一个积极上进的女孩,六后后,她变身为优雅自信的女强人。
在他眼里,她是很光芒四射的。
但她似乎并不如此认为,埋首于他胸膛,微弱地低语。“那天,我跟方家俊见面,因为我没答应他的未婚,他很气,把我一个丢在山路上。”
“什么?!有这种事?”他惊怒,心海一时沸腾狂潮。“然后呢?”
“我就……发现有人在后头跟着我,我很害怕,打手机给你,你一直没接,那人就从身后抱住我,意图强暴我,我一直喊救命,一直喊……”
他心一拧,想像当时的她该有多么惊惧,不禁憎恨自己。
“幸好后来有一对情侣开车经过,救了我。”
难怪那天她会是那般狼狈的模样,难怪她什么都不肯跟他说。
“对不起,菲菲,都是我不好。”他拥紧她,恨不能替她分担当时的恐慌与痛苦。
“不是你的错。”她摇头。
“可是你怨我,对吗?”他涩涩地问。“怨我没接电话,没能及时赶去救你?”
“就算你接到电话,也来不及赶来。”她幽幽叹息。“是我自己钻牛角尖,因为我……其实很怕一个人,怕孤单寂寞,可是我又拼命自诉自己,不可以怕,一定要习惯一个人……”
“你不是只有一个,你有我!”他呐喊,不舍地捧起她的脸蛋。“我会陪在你身边。”
她凝睇他,眼眸烟水迷离。“可是这六年,你并不在。”
淡淡的一句,犹如落雷,狠劈他耳畔。
他闭了闭眸。“你怪我吗?”
“不能怪你,是我自己不好。”她颤抖地对他微笑。“我那时候就该勇敢告诉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我很胆小,又很愧疚,因为是我害死了我们的宝宝,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你,是应该跟离婚——”
“你这笨蛋!”他倏地低斥。“傻瓜,真是气死我了。”
“对不起嘛。”她道歉,含泪的娇颜,好美。
他实在不忍责怪她,只是极尽所能哄慰她。“别说对不起,我不想听到你这么说,我只想你放心地依赖我,放心地对我撒娇,你知道我多希望你对我撒娇吗?”
“撒娇?”
“对,撒娇。”
她怔仲,想了好一会儿,才摇头。“可是我……不会。”
这傻女孩!他叹息,一把揽紧她,大手抚摸她秀发,将她螓首靠在自己胸前。“那就从今天学起,从现在开始,对我撒娇吧!有什么开心的不开心的,都告诉我,只要你肯说,我保证我一定听。”
他,都会听吗?
真的吗?
“我会听。”仿佛提出她眼里的困惑,他再度许诺,那么认真,那么诚恳。她心弦一紧,忽然又想哭了,连忙偎进他胸怀,藏住软弱的泪颜。
她是在他怀里入睡的,隔天醒来,他告诉她必须赶赴机场。
“你要出差吗?”齐菲菲怅然若失,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纽约看他,两人却不能多相聚几天。
“嗯。”
“那我……”她咬着唇,欲言又止地望着他,实在不舍就此与他分离,但是又何奈?
谁知辛至焕主动邀约。“你要不要跟一起去?”
“什么?”她愣了愣,心海先是拍打喜悦的浪潮,后来又退去。“那不太好吧?你是为了公事要忙,我却在一边打扰你。”
“不管,我要你跟我去。”他嚷嚷,双手环抱住她,像个任性的大孩子。
她忍不住笑了。
于是,她跟他东奔西跑,飞遍欧洲数座大城,在飞机上,她总是靠着他甜甜入睡,到了目的地,他会先去洽公见客户,她则是拿着旅游指南,四处闲晃。在巴黎,她独自登上艾菲尔铁塔,造访罗浮宫。在苏黎世,她搭船游湖,与当地人合照。在慕尼黑,她于午后坐在街边咖啡座喝黑啤酒,逗一个外国小孩玩得开心……
然后,当他忙完了公事,便是两个形影相偎的时间,他会陪她继续探索当地的生活,品尝特色料理。
回到饭店,是一个又一个激情缠绵的夜晚,到往往令她隔天早晨醒来,会有一时片刻不敢直视他。
对他而言,是忙里偷闲,对她来说,是最美妙的假期。
但假期总有结束的一天,十天后,两人飞往日本东京,在东京停留两天一夜后,来到成田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