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儿还想顶回去,却不意瞥见一名年轻妇人当街跪地,她全身素缟,手握一卷白纸,拦住一顶轿子。
妇人并不晓得轿子里坐的人是谁,以为挑顶最大、最阔气的轿子,里面的官肯定最大。
她就跪在那里,双手将纸卷打开、高举,偌大的白纸上只有一个血红的“冤”字。
“大人,民妇冤啦,求求大人给民妇申冤。”妇人哭得声嘶力竭,上气不接下气,苍白的脸孔浮上一层不正常的红晕。
她的哭喊引来百姓围观,大伙儿都好奇发生什么事,就是晴儿、雨儿,也忍不住向人群处靠拢。
官轿在妇人身前十步距离处停下,轿帘掀开。
一名玉冠束发,浓眉方脸,体态轩昂、丰神俊朗,却神情肃然的男子下轿,他身着白锋毛皮褂,缀绣两正两行圆形五爪金龙石青色亲王礼服,即使不辨官服,光见此人不凡的气势也晓得此人身份不寻常。
见了出轿之人,群众中便有人低声道:“糟糕,她拦错人了。”
低沉语音传进晴儿耳里,她下意识回头,找到声音出处,悄声问:“为什么拦错人?”
“妇人有冤,该拦府尹大人、县大人,这位是四皇子龙阅熙殿下,根本不会处理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事。”
“你何以知道那是芝麻绿豆的小事?”雨儿反问。
“不管是不是小事,总之她就是拦错轿子,哪个皇子会理会小老百姓的冤屈?”男人摇摇头,退出人群,摆明没啥好戏可看。
“是吗?三爷就会管。”晴儿咕哝一句。
“大人,求您帮帮民妇,民妇已是求助无门了呀。”
“你有冤,怎不上衙门提告,却在这里拦轿,岂非乱了国家律法?”阅熙凝声问。
“大燕国还有律法吗?不……就算有,那些律法也是用来规范百姓、限制百姓的,对于大官,律法根本不存在。”妇人恨恨说道,眼里的愤恨不平以及大不敬的言词看得人心惊。
“好大的胆子,无知刁妇竟敢放肆批评!”
“民妇没说错呀,朝廷里官官相护,恶官一手遮天,谁是谁非,端看谁的背景最大,这样的律法何必存在?”
她哭趴在地,那张刺目的冤字则静静地躺在街心。
路人纷纷低语,有个胆大的男人深有同感的激忿击掌大喊,“说的对。”
阅熙铁青了脸色,拧起眉头,眼前这桩可以是普通民妇蒙冤平反的小事,也可能是煽惑民心的大事,倘若不好好处理,怕是会影响朝廷威信。
“你说说,你蒙受了什么样的冤屈,把事情经过一一说来。”
听见阅熙的话,知他愿意为自己主持公道,妇人破涕为笑,连连叩首。
“民妇是京城人、林佑福的小妾袁氏。去年民妇与大房杜氏同时怀了身孕,年底夫婿外出营商时,民妇生下了儿子取名林怀书,半月后杜氏早产,生下一名死婴。没想到杜氏趁夫婿不在,竟夺走我的孩儿,将民妇赶出林家大门。
“为此事,我上告县府,可那秦大人收下杜氏的金银,连审都不审,就将我赶出衙门。我不甘心,再告进京城府尹,却遭夹棒刑求,折磨得体无完肤,差点儿死于非命。那时我才听说,原来杜氏的娘家大哥是个五品官,有他打点,我状告到何处都无冤情大白之时。”
“民妇心灰意冷,却不甘心就此舍弃亲儿,这段时日,民妇躲在林家附近,一心想着待夫婿回来,定可为民妇作主,谁知……谁知消息传来,夫婿被强盗所害,尸骨遍寻不着。民妇连一丁点儿的指望也没了,民妇不怕半生孤零,只是心疼孩儿,哀恨母子永无再见之日……”
袁氏字字冤屈、句句哀怨,周遭人们听得眼眶都红了,百姓们议论纷纷,个个愤慨,直指那些官员要钱不要理,简直是枉读圣贤书。
有人低声说道:“你们没听过吗?衙府大门向东开,有理无银莫进来。”
也有人说:“看来这袁氏得冤屈一辈子了,丈夫不在、大房朝中有人,不冤,成吗?”
听着那些耳语,阅熙思索半晌,虽说自己插手此事不合律法,但眼下群情激动,且司法不公使百姓含冤之事确实严重,因而决定破例来一回大街审案。
“来人啦,去林府将林怀书、杜氏、管家和丫鬟通通给我带来。”
知道阅熙愿意亲审此事,袁氏感动得涕泗纵横,一颗头在地上磕得叩叩响,那一下下,仿佛全撞在百姓心版上。
“没错,这案子还不简单,把府里所有丫头、婆子、长工、管家通通集合起来一间,不就知道谁是谁非了,怎地那些恶宫个明是非,要银不要理,太可恶!”人群中的晴儿义愤填膺的说。
雨儿蹙眉摇头。“恐怕没那么容易,且不说杜氏娘家背景,已经过了那么长一段时间,为什么没人为袁氏出头?怕是林府上下,早让杜氏给控制了,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人证、物证,案子难办哪。”
“照你的意思,那孩子是争不回来了?”
“那也未必。”
雨儿细细寻思了会,又四下张望,转身走进一家店铺,借来纸笔,振笔疾书。
待她回到晴儿身边时,问案状况果如她所想像的,众口一致,均说孩子为杜氏所出。还有人指控袁氏,说她生性淫荡,趁老爷不在家勾搭府里长工,生出来的孩子面容形貌都与长工一致,夫人是为老爷颜面,想要息事宁人,才会悄悄将这对奸夫淫妇给赶出家门,没想到这恶妇竟做贼喊捉贼反咬一口。
听到这些证词,袁氏心思大乱,放声怒号,满口只喊得出冤字。
杜氏也不惶多让,抱着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可怜。
事情发展至此,围观的百姓不再一面倒的替袁氏说话,没人清楚事实真相,只好静待阅熙定夺。
“小姐,你敢不敢把这个交给四王爷?”雨儿把写好的信放到晴儿手中,比起晴儿的大方,面对陌生人这种事,她实在很胆小。
“有什么不敢,给我。”打出生到现在,她查晴儿还没碰过“不敢”的事。
她想也不想,拿起书信往阅熙身边走去,可未近身,就让阅熙身边的侍卫给拦下,她不理他们,迳自朝着阅熙大叫。
阅熙发现动静,循声向晴儿望去,两人视线相接时,阅熙一个恍神,竟是将她看成楠楠。
不对,她不是楠楠,她只是有一双和楠楠极其相似的灵活大眼;她只是和楠楠一样,脸上充满各种表情;她只是和楠楠一样,见了他却不畏惧,一派坦然……
因为这份熟悉感,令他对晴儿的举动很感兴趣,想知道她究竟想干什么,于是下令让侍卫放她进来。
晴儿走近阅熙身边,恭敬地将手中信交给他,轻道:“希望它对四王爷有帮助。”
“得先看看,才知道有没有帮助。”阅熙当着她的面拆信,逐字读过。
晴儿信心满满,她们家雨儿别的不敢讲,那脑子啊,是个妙思智囊,想出来的法子肯定惊天动地、无人可敌,尽管她尚不晓得里面究竟写了什么。
不多久,阅熙眼底闪过一抹惊艳,抬起眉眼,仔仔细细打量着晴儿,她不只形似貌像,脑子也和楠楠一样聪慧!
捡到宝了,阅熙告诉自己。“请教姑娘尊姓大名。”
晴儿本不想提的,毕竟为善不欲人知嘛,可又想起自己正欲积极拓展宫廷人脉,多认识一个王爷,总是有好处没坏处。
“民女叫查晴儿,爹爹在城西开了间三如茶铺,那是五代的老店,王爷只消一问,大家都知道的。”
“我知道了,本王在此多谢姑娘鼎力相助。”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晴儿,仿佛身边几十几百人都不存在,他看得晴儿困窘不已,忍不住多舌多嘴。
“四王爷,晴儿知道自己长得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天神造物对我偏心到了极点,可就算如此,您也不能这样,看得人尴尬。”
听见她的话,阅熙回神,不但不生气,反倒笑眯了眼。是的,换了楠楠,肯定也会这样说。
一拱手,阅熙再次朗声谢道:“多谢姑娘。”
“大恩不言谢,得有点实际行动才成。”
晴儿不过是对自己说话,声音很小,并不企图教谁听见,可阅熙学过武艺,这耳聪目明是基本能力,因此他听见了,还忍不住发笑,那股笑意从嘴角蔓延到双眸,逐渐扩大、扩大,像水面涟漪,一圈一圈激荡着他的心。
他告诉自己,这回,自己定要抢在前头。
晴儿福身,退出人潮。她走得潇洒,并未注意阅熙的目光始终追随着自己的背影,久久不曾转移。
找到雨儿之后,她们继续往惠王府前进。
远离了人潮,晴儿悄声在雨儿耳畔低问:“雨儿,你在信上写什么,四王爷干么对我一谢再谢?”
“我在上面写了个好法子,解决四王爷的燃眉之急,他自然要对小姐一再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