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晴儿有无和四弟往来,但儿臣与晴儿相知相惜,我知道她本性善良,热情大方,并非父皇想像的那样。”
“惠熙啊,你被骗了,阅熙来求我将查晴儿赐婚予他时,他说查晴儿对他倾心、对他恋慕,她的热情融化了他的心,此生非她不娶。
“你说,一个好人家的贞洁女子怎会对男人说这些?我一听,便晓得此名女子心机深厚,不是个良好匹配,可是坜熙在旁帮腔,而瑜妃宠爱阅熙,一口一声的替查晴儿说话,我才勉为其难同意阅熙娶她为侧妃。”
“没想到这会儿她又同你情投意合,看来这个查晴儿真是野心勃勃啦,一个小户女子竟晓得把目标放在皇子身上,企图跃上枝头做凤凰,果真是好心机、好手段。”他冷冷笑着,望向惠熙,一双眼睛深邃幽远,时而精光闪烁,时而内敛沉静,令人捉摸不透。
惠熙心思翻涌,父皇对晴儿的第一印象早在今日以前便已深烙,要改变万万不可能,既然如此……他再度拱身相拜。
“既然父皇不待见晴儿,那么乞求父皇收回成命,别让晴儿嫁与四弟。”
皇帝冷冷一笑。他收回成命之后呢,任由惠熙背着自己金屋藏娇?
这事终会东窗事发,到最后,除了兄弟阅墙,还能有其他可能?两兄弟为一名淫荡女子反目,这不仅仅是皇室蒙羞,更是朝廷之耻。
皇帝一口拒绝。“不,皇家有皇家的规矩,既然圣旨已下,事成定局,就不会再更改,至于她,等她成了皇家媳妇,自然有人会好好管教。”
皇帝的拒绝斩断了他满心的希望。是啊,拒绝、总是拒绝,他想要的每样东西到最后都会因为父皇而落到别人手里。
身为尊贵的皇子,他到底真正拥有过什么?
“儿臣从未求过父皇任何赏赐,仅此一回,求父皇成全。”他咬紧牙关,为晴儿。
“比起查晴儿,王可卿是更好的赏赐。此事别再讨论,你回去吧!”
皇帝绝然的口气引得惠熙大怒,他额间青筋毕露,一双黑漆漆的眸子与父亲对视,瞳仁中蓄满风暴。“父皇!”
望着儿子苍白的脸孔,紧抿的薄唇不带血色,一双眼睛却锐利逼人。刹那间,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忽然觉得一股冰凉寒意刺入肌肤。
这孩子,竟然为了一个女子……对他如此不敬?
“注意你的态度!”
惠熙深吸口气,吞下满腹委屈。“儿臣明白,在父皇心中,儿臣英武勇猛不如大哥,聪慧才智不如二哥,温良诚挚不如四弟,但儿臣一生不曾为自己向您要求过什么,只求父皇允了儿臣,收、回、成、命。”
说完话,他就地磕三个响头,再起身,额际已然落下一片红肿。
惠熙与皇帝四目相视,整个御书房里沉静得吓人,空气仿佛有了重量般,沉沉地压了下来,周围静谧得可怕。
许久,皇帝从齿缝间迸出一句,“若是朕不允呢?”
他直视皇帝,须臾,冷笑噙上嘴角。“那么就请父皇当做没有我这个儿子,我会带着晴儿远走高飞。”
“真孝顺啦,你母妃要是知道你说这些,真不知道心里会怎么想?”皇帝还他一眼,那目光如蜂刺、如蝎尾、如嘶嘶吐信的毒蛇。
父子俩就这样对峙着,谁也不退让。
惠熙轻笑一问:“父皇在乎过母妃吗?关心过她的喜怒哀乐、痛苦与哀恸吗?她心里怎么想……高高在上的父亲,您是真的在乎,还是只想以此牵制我?”
“如果能够牵制你,是的,朕会在乎她的想法。”
“可怜。”惠熙一跃起身,再不卑躬屈膝,他退开两步,与皇帝平视。
“你说什么?”他一掌击向桌面,可怜?谁敢对皇帝说这两字。
“我说可怜。可怜父皇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又如何?那么多的女人,您却不曾爱过一个,不曾为谁付出,父皇根本就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感情。”
“您只爱您的江山、您的宝座、您的权势,最最可笑的是……太子把这些你珍视如生命的东西看得一文不值、弃之如敝屣,他宁愿被烧死在那场大火之中,也要想尽办法逃离这个冷漠的、残酷的、毫无人性的皇宫,与他真心相爱的女子天涯海角、自由自在!”
一阵厌恶的冷笑从心中泛起,惠熙当着皇帝的面,除去面具,今天他再不当讨好每个人的假狐狸。
他的话狠狠地刺伤了皇帝。
是,那些耳语在皇宫里四处流传,李荃紫的疯言疯语带出一部份的事实。
他知道,很早就知道儇熙对他的帝位、对这无上的尊荣与权势不感兴趣,因此他们联手用儇熙挚爱的女子,逼迫他、抑制他,令他接下他想给的位置。
谁知最终……儇熙以死亡抗拒这一切……
现在,惠熙也要效法儇熙吗?这群狠心的孩子,枉他生养、教育,到头来为了一个女子,连家国朝廷都可以不要!
皇帝满目惊怒转为失望。“我不需要明白感情、不需要去爱任何人,只要那群女人一心一意爱我就行。”
“她们一心一意爱的是父皇,还是她们背后的家族?那些被选进来的年轻女子怎会心甘情愿,承欢于一个比自己父亲还老的男人?都说争宠,看清事实吧,她们是争宠,还是争夺父皇给得起的利益?
“父皇可知,因为争夺、她们必须工于心计,因为无爱,所以她们下手凶残,因为这群女人,造就了一个人世间最森严、最凉薄,也最无情的后宫。在这样的后宫佳丽怀里,父皇,您果真幸福?”
他的话,一字一句像刀、像斧,像最锋锐的利刃,一下下砍在皇帝的心头。
反了!好啊,一个个反,为爱情反、为女人反,真是好志气!
“来人!”
皇帝一声斥令,外头进来四个带刀护卫。
“把这家伙给我关进庆和宫,派五十个人给我牢牢看守,告诉宛妃,若是胆敢放了儿子,就让她带着人头来见朕。”
他猛然转头,一双眸子像苍鹰,凌厉地瞪着惠熙。“我就让你看看,你们觉得一文不值、弃如敝屣的权势,在某些时候有多么好用!”
他无视于惠熙的反抗,任由四名带刀侍卫强施压力,将他带往庆和宫。
“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
惠熙挣扎着大吼,咆哮声穿过御书房、穿越巍巍宫殿,穿越单翘双昂七踩斗栱的房檐,穿越檐角狰狞庄严的脊兽,也穿越那流不尽的尊贵奢华。
皇帝怒视着惠熙远去的背影,胸口起伏不定,一阵晕眩,所幸一双手臂及时将他扶住。
他转头一看,是跟了自己几十年的季公公,他的头发都白了,脸上的皱纹清晰可见,点点斑驳,是岁月烙上的黑印。
如果照照镜子,他会不会在里面看见一个这样的自己?真的老了吗?老得不再受儿子尊崇,受妻子敬爱,他的龙椅再坐不久了吗?
她们一心一意爱的是父皇,还是她们背后的家族?那些被选进来的年轻女子怎会心甘情愿,承欢于一个比自己父亲还老的男人?
惠熙的话一次次打击着他的骄傲尊严,皇帝恨恨地一捶桌案。“季公公。”
“老奴在。”
“宫里派去查家教导查晴儿的是谁?”
“是陈姑姑和汪姑姑。”
“红颜祸水啦,让她们把查晴儿给我带进宫里,换两个严厉的嬷嬷好好管教,让她们下手不要留情,倘若日后查晴儿犯下一分毫差错,我定要她们的性命。”
他倒要看看,这个查晴儿在他眼皮子底下,还能耍什么高招。
“老奴遵命。”季公公拱手低头,回想三皇子与皇帝的对话,忖度皇上的心思,他明白该怎么做。
第7章(1)
惠熙不在,日子像清水一样索然无味地过去,既无风雨也无晴,唯一的幸福便是幻想着他回来,猜想他是不是也想着自己,这样的想像总能带给她一丝安慰。
但圣旨下达后,剥除了她的想像力,她再抑不住泪意,垂眸,泪湿双睫。
当等待一天天落空,哀愁与绝望缠绕得她不见天日,她的生命只剩下一片空洞,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空落落的死寂。
就这样成定局了吗?良人他娶,芳心无依,龙惠熙与查晴儿的故事就此划下结局?她一次次自问,一次次给自己负面答案,然后逼自己抽去心思,成为稻草人,任人摆布。
两个来教导礼仪的女官,把她关在房里,日复一日,指导着同样的事情。
怎么走路、怎么笑、怎么吃饭、怎么端坐,好像她活了一辈子,才恍然大悟自己原来连走路都没学会过。
她得学会各种宫规礼仪,学会根据对方的穿戴言行来分辨对方的身份,学会见到什么等级的人要行什么礼、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讲……她学得不认真,经常是一问三错。
她每天走路得练上一个时辰、磕头跪礼重复一个时辰,连吃的东西也得限制,两天只能吃一顿肉、不能食鱼,日日吃薏仁、杏仁,每隔三日吃一碗燕窝……诸如此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