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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怎么可能答应?”

  “爷许了他好处,他乐得交换,很痛快地就答应了。”

  听他说来,好像这事很简单,可她仍是无法置信,堂堂朝廷钦犯,怎么可能说放就放?

  诸葛涵见她如此迷惑,摇着头笑了,“你不是官场之人,自然不明白官场上的这些暗中交易。你以为入了刑部大牢的人,就肯定都会死吗?你以为那些官吏都是靠什么发财的?一个人由死刑到活命,少则几千两,多则上万两,只要有银子,自然换得出人来,这些事刑部早就做多了。不仅是刑部,六部之中各自有各自的默契,只要官不举、民不究,不会闹到皇上面前,那就万事大吉。”

  薛琬容现在才知道自己原来生活在深宅大院中,真是单纯天真得近乎可悲了。

  难怪父亲常常感叹在官场中难以独善其身……或许,父亲那个“贪赃枉法”的罪名也并非完全诬告,而是确有其事?

  想到这里,她不禁心中一寒。

  可是,殷玉书又是拿什么“好处”说动刑部尚书偷放她的?总不会只有金钱交易这么简单吧?

  殷玉书送走许翰云回到二楼的雅房时,薛琬容正趴在桌子上,似乎已经睡着。

  走到她身边,看到她在一张纸上,错杂的写着几个人名——许德亮、丁尚书、宋御史、周峰。

  他赞赏地一笑,难为她已猜出这几个人之间互有牵连,只是若要完整地串在一起,对于一无所知的她来说,着实是有些难了。

  他轻手轻脚将她抱起,放到宽大的绣榻上,指腹划过她依旧堆皱的眉心。

  这些日子,为了不令宋世杰起疑,每次在她面前,他都得竭力克制自己关切的眼神,对她冷眼以待。即使她泪眼盈盈、悲壮绝望,他也都不屑一顾冷嘲热讽。

  他深知这会伤了她的心,也知道害她在监牢里受了委屈,但对于当时情势尚不明朗,他只能无奈出此下策。

  若他不狠心亲手将她送到刑部,许德亮就有可能以他故意窝藏逃犯的罪名在皇上面前狠狠捅他一刀,就算皇上此时对他圣眷正隆,也难免会心生芥蒂,到时候,他若想再扳回一城就没那么容易了。

  于是他率先发难,主动要求监押、监审甚至是监斩,让外人以为他当真冷酷绝情到极点,深切痛恨她这个背叛的罪婢。

  但其实,监押和监审是为了避免她落入别人手中惨遭迫害,监斩则是为了今日能顺利救她出监牢。

  刑部尚书是只老狐狸,听到他开出的条件之后,不多犹豫就答应和他一起在宋世杰面前合演这出戏。

  官场之中,黑幕重重,他只是不屑勾心斗角并非不会,或许是他在越城独居太久,抑或是因为殷家的正气之名过盛,才让那些小人真以为他是良善可欺之辈。

  他肩上的伤,及她所承受的种种屈辱,是该一并清算了。

  薛琬容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只觉得面前有堵温厚的软墙,黑暗中,她努力睁开眼,先辨认出的是他光洁的下巴,然后是挺秀的鼻梁,最后才是令女子都要艳羡的长睫。

  世间的事真是玄妙,昨夜她还在阴冷潮湿的地牢中,听着偶尔响起的几声老鼠叫,辗转难眠,今晚,她却已安然地睡在他怀中。

  她的动作惊醒了,向来浅眠的殷玉书,他微睁开眼,轻笑问道:“是不是我抱着你,反而让你睡不着了?”

  她轻声反问:“你把我从刑部偷出来,到底花了多少银子?”

  他笑答,“不用银子,只是个小小的官场交易而已。刑部尚书和宋世杰早有心结,想扶植自己的亲信上台,却始终被宋世杰一党拦阻,我许诺如果他帮我扳倒了宋世杰等人,我就为他的亲信在皇上面前美言,达成他的心愿。

  “他信我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同意与我交易,所以今日另准备了一辆囚车,将已经判刑的一名死囚带出去处决,回头就对宋世杰报说被处决的人是你,瞒天过海掩人耳目,事情就这么简单。”

  “可皇上如果知道了……”

  “还记得我让你帮我写的那封信吗?”

  “嗯。”

  “那封信是写给皇上的。”

  她吃惊地睁大眼睛。“写给皇上的?可是为……什么要写得那么隐晦?”

  “皇上与最亲信的臣子间,一般会有一种密信,用以交流朝内不便公开的机密消息。”

  她总算了悟,“那皇上是默许你把我『偷』出来咯?”

  “不仅如此。以后再慢慢和你说。”他与皇帝的“默契”早在他回京前便已达成,此次回京,不但是因为他在边关受伤,还因为皇上要借他之于查出潜藏在朝内的蠢虫,而这个秘密,即使是诸葛和汉庭都不知道。

  薛琬容迟疑地问:“我爹……是不是真的贪赃枉法了?”

  殷玉书一顿,“你爹的案子不是我主审,所以我不清楚,但日后我自然会帮你调查。如有机会,我也会助他脱罪。”

  “我一直以为爹是清清白白做事、清清白白做人的,但今日一天,我所见所闻的官场舞弊,让我动摇了对爹的信心。倘若他真的有罪被判刑,那我就的的确确是罪臣之女,这样身分的我,今生怎么还有脸留在你身边?”

  他不禁皱起眉,“无论你爹是否有罪,都是他的事情,与你无关。众多刑法之中,我最痛恨连坐。”

  她将头又往他怀中埋去,咬着唇说:“我的意思其实是……如今这个我,虽然是罪臣之女,但好歹也是个清清白白的薛琬容,你若是要……可以拿去。”

  虽是黑夜,她也知道说出这句话自己必定是涨红了脸,庆幸此时没有月光照在她的脸上。

  沉默片刻,他环抱着她的那只手臂轻轻动了一下,她倏然全身紧绷,以为他是要“采取行动”了。

  可同一时刻,又听到他轻浅的低语,“琬容,我救你若只为了这件事,那我的一切冒险岂不是显得太廉价了?难道我殷玉书还会缺少枕边的女人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她羞愧语塞,唇瓣被他轻柔的吻覆住。

  这一吻,没有火热纠缠,而是为了安抚她的表白。

  “好好休息吧,我知道你这些日子很累了,今夜你在我怀里可以安心的睡,没有任何人打揽你。我早已说过你是我的女人,几时『要』你就不重要了,我只是觉得,至少该在一切尘埃落定后,先给你一个坦荡且庄重的名分——殷夫人,你说是吗?”这一句“殷夫人”,包含了他想对她说的种种心声。

  这一刻,她泫然欲泣,再度泪盈于睫。

  云雾消散了,月华乍明,他在她的脸上看到如星子般闪亮的水光,一吻悄然落在那颗泪珠之上。

  今夜起,他不希望他的女人再为任何事流泪了,因为他将会一直守护在她的身旁。

  第10章(1)

  户部侍郎许德亮自从揭发户部巡官薛师通以权谋私、贪赃枉法一案后,在安庆帝面前得到颇多赞许,朝野上下主动来逢迎巴结他的人,也比以前多了不少,因此他特意将一直在家乡跟随老母生活的儿子许翰云接回天城,欲将儿子引荐给各位朝廷大员,希望待儿子参加秋试之后便可以平步青云,延续许家的辉煌荣耀。

  怎知儿子却似乎对朝廷之事兴趣缺缺,昨夜甚至提出想返回老家继续侍奉祖母的要求,令他很是生气,将儿子狠狠斥责了一番。

  今日下朝,他准备再找儿子谈一谈,他这半生辛辛苦苦奔波前程,怎么会有这么不求上进的儿子?

  “许大人,借一步说话。”刚下了马车,他正要迈步进府,忽然听到旁边有人叫自己。

  他侧目看去,只见一名大汉满面虬髯,一身风尘仆仆,站在几步开外。

  他并不认得此人,皱眉问:“你是谁?”

  大汉拱手道:“在下是周大当家的手下。大当家的派我来问一句——”

  “噤声!”一听到“周大当家”这几个字,他顿时脸色大变,左右看了看,沉声说:“你到街角的满月轩去等我。二楼西南角的厢房是我长年包下的,你向掌柜的提起我,他自会带你去。”

  将那人送走之后,他立刻回身对自己的亲信交代,“马上去找宋大人,让他到我府里来,就说有要事相商。”然后他才疾步走向满月轩。

  那名大汉已经在楼上等候,许德亮推门而入,面色沉冷如铁。

  “你们当家的怎么这样没有规矩?不是说好了只书信往来、不派人吗?”

  大汉不卑不亢地回答,“大当家等得不耐烦了,说时至今日也不见许大人的赏银,要我亲自来讨。”

  许德亮恨声道:“他还好意思要钱?事情办得漂亮吗?现在殷玉书大摇大摆地回天城,皇上对他的器重满朝有眼的人都看得见,只怕他过些日子回越城之后,更要风光无限了。”

  大汉高声说:“要杀他并非不能,总有二次下手的机会。这次大当家的在他返城途中已埋伏了人手,必会一击得中。但若许大人不能将前次的动手钱结个清楚,让我没办法和大当家交代的话……大当家说了,大不了闹个鱼死网破,反正我们是在山中游走的小贼,大人才是天城中有头有脸的大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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