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当时的他为何未将她推开?武功修为极佳的他,又怎会让有伤在身的她轻易搂住?
他性情冷漠,除了君韶安之外,无人敢随意近他身;他也从不随意让他人有近身之机。但素未谋面的她,为何总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贴近他?
难不成只因她便是他等待的贵人?
蓦地,他笑了。
惊鸿一瞥的笑柔化了他冷漠的半边脸庞,却稍纵即逝。
若此,她的离开,正是时候。
仰首饮下一杯冷去的茶,不知怎地,今日的茶,带涩。
「当家的。」君韶安唤住欲离开的攸皇。今日当家的神情,透着一丝古怪。
攸皇停驻门口,未回头。
「当家夫人留了封书信。」这当家夫人的称呼,君韶安还真不想改口呢。
「那绝非书信。」攸皇瞄了眼那署名「夫君」的书封,说得毫不犹豫。
既然要不告而别,她便不会留下只字片语。这是他对她的了解,一种说不上来亦无法解释的默契。
「哦?」君韶安愣了下,「那当家的可要猜猜里头是什么?」这样才有乐趣吧。
「猜中的报酬呢?」
君韶安想了想。「当家的嘱咐的『那件事』,我会全权处理。」
「不论猜中或猜不中,你都得处理。」如此报酬,可一点也吸引不了他。
「我会『心甘情愿』地处理。」君韶安说得耍赖。
「心甘情愿吗?」他勾了下唇。虽对他而言并无差别,但若能让君韶安心甘情愿,倒也不坏。「银票,千两。」
是吗?君韶安赶忙开封一观。
「银票一千两?」望着手中银票,君韶安脸上难掩惊讶。还真的让当家的猜中了?世人传他拥有通天之能,莫非为真?
「愿赌服输。」攸皇离开阁楼时,泼下了这盆冷水。
望着他伟岸的背影,君韶安不自觉地摇头叹息。
今晚,无月无星,无一丝灯火的街上,冷风飕飕。
漆黑的巷道里,叮呖啦、叮呖啦的诡异声响自远处渐渐传来,吵醒了一名七、八岁的稚童。
坐起身,男孩微肿的眼皮还挂着沉沉睡意,困睠的眸一张一合,似睡似醒。
那声响更近了。
揉揉眼,揉揉脸,男孩左右张的头颅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床旁的娘亲睡得好沉,似乎未让这奇怪的声响吵醒。
小心地从棉被里钻出,男孩下了床,攀上一张矮凳,将窗子开个小缝,趴在窗台上好奇地往外头望。
仔细凝听,那是铁链拖在地上与地上石板互相撞击的声响。然三更半夜,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何来铁链拖地?
眨眨眼,睡意全消的男孩将整个头探出窗外欲瞧个仔细。
起初,那只是三团白白的朦胧影子。
随着影子的靠近,拖地的铁链声震得他耳朵嗡嗡鸣叫,影子也益发清晰。
「福同伯伯!」男孩有些诧异地脱口唤着。他认出了走在最后的那抹身影。
那是巷口卖豆腐的老伯,总是会用剩余的豆渣做出美味的豆渣糕给他姐馋的好心伯伯。
大半夜的,伯伯不睡觉要上那儿?伯伯的手上、脚上又为何铐着铁链?
而走在前头的两人将铁链扯得太急,伯伯有好几回都快绊倒了。
「等等,别扯了,伯伯都快跌跤了!」焦急的男孩忍不住对窗外喊着,这一喊,周遭的氛围瞬间冷凝几分。
「有人看得见咱们呢。」那两人停下了脚步,其中一人说话的声音彷如刀石撞击。
「还是个没长毛的小鬼。」另一人的声音则宛如夜莺哭啼。「由你来抹去他的记忆?还是由我来?」
「你去吧,今晚差事之多快把我给累坏了。」
「小鬼这么晚不睡还跑出来搅和……咦?」彷若哭啼的声音讶异地扬起。
「怎么?」
翻阅书册的声音代替了回话,那人取出怀中书册翻得好快。
「抹不得。」他叹了口气。「也抹不去。」
「怎么会?」另一人抢过书册观看。「……是他?」咭咭的笑倏然传开。「没想到今晚会碰上转世投胎后的他,待会儿我可要在阎王面前说一说。」
「走吧,先回去交差要紧,别耽搁了。」
「等等!」见两人要走,男孩更心急了。「你们要带伯伯去哪儿?」
「去哪儿?」两人对望一眼,笑得阴森。「阎王殿。」语毕,三条人影转眼消失无踪。
「等等——」
「攸儿,你在跟谁说话?」床上的妇人翻身坐起,望着男孩的脸色有些发白。
「娘!」男孩跳下矮凳、上了床。「方才有两个人用铁链将福同伯伯拖走了,娘快找人去救伯伯!」
「你可看清那两人的脸?」妇人瞪视着窗外的眼透着惊恐。
「看不太清楚。」男孩摇摇头。「他们的脸上彷佛被白雾笼罩着。」
「那他们可看清了你?」
「孩儿不清楚。」男孩蹙起了俊眉,娘抓痛他了。
「碰碰碰」!突来的敲门声让妇人吓得跳起来。
「攸家媳妇!」门外的声音唤得急切。「攸家媳妇!妳快醒来,福同走了,快来帮帮忙呀!」
福同走了?妇人用着惊惧的眼神望着眼前孩儿,唇直颤。
「我马上就过去。」她回了话,声音抖着。而后她将男孩抱躺于床褥上,用厚重的棉被裹上他。「攸儿,你听好。」
「娘?」男孩疑惑地望着娘,不明白娘脸上的担忧为何。
「答应娘,方才你所见之事绝不能向任何人提起,任何人都不许提!」
「私塾的夫子也不行吗?」他原本还想问问夫子的。
「不行!」妇人加重了语气。「日后若有与今晚相同之事发生,也不许说出来,任何人都不许说,包括娘在内。知道吗?」
「娘也不许说?」他抿起了唇,不明白娘的用意。
「不许!」妇人严厉的口气吓得男孩有些慌了。「快答应娘!」
「孩儿答应娘,从今而后绝不向他人提及今晚或与今晚相似之事。」他立了誓,为了让娘安心。
不舍地,她将他紧拥入怀,眼角的泪水被她偷偷拭去。
「嗯,这才是娘的乖儿子。」
第3章(1)
鬼族,隐匿于与世隔绝的深山中。
并非族人相貌似鬼般恐怖而名之,而是以族人神出鬼没、踪迹难寻而得名。
鬼族人从不与外界往来,世代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除了族长之外,谁也不许未经允许擅自离山,纪律甚严。
鬼族的房舍皆沿着奇岩巨石而建造,依山傍水而立的楼宇虽称不上华丽,却也精致典雅。
一处筑于高崖上的阁楼中,一名红衣女子正只手撑额靠坐窗台上。
她的身形窈窕,凹凸有致:她的倚姿慵懒,模样妩媚。
此时,她黑白分明的杏眼正遥望远方,却无视一物,只是任着思绪飘忽走远,神情怅然若失。
仔细瞧这女子,面若桃花、明眸皓齿,虽无惊为天人之姿,却有勾人心魂之貌。
尤其是她那一双似水眼眸,带着一点柔媚、一点清灵、一点娇气与一点淘气。那双彷佛会说话的眼,任谁瞧了皆会忍不住深受吸引、牵动。
「族长,我是鹊儿。」
门外,一名唤鹊儿的ㄚ头在外头等着。她不甚安分地将脖子伸得长长的,耳朵也几乎贴上门扉的镂花,只怕漏听了族长的叫唤。
「进来。」
这两字令鹊儿欢欣地露齿一笑,随即推门而入。
「族长,有您的东西。」一入门,鹊儿没多想便冲往窗户边,立于巫绯语面前。
并非她料事如神,而是光听族长那有气无力的嗓音也知晓,此时的族长正坐于窗前发呆呢。
「何物?」巫绯语问得意兴阑珊,停留于窗外的眸光,一点也无收回的打算。
她想,她一定是病了。
若非病了,她怎会对凡事皆不感兴趣?
若非病了,她怎会时常望着窗外失神?
若非病了,她怎会乖乖地待在房里,哪儿也不想去?
这病灶到底是何时种下的?她不只一回这么问过自己,然而总是得不到答案,或许,她该找个大夫来替她瞧瞧才行。
「您打开瞧瞧嘛,是从族外的哨站送来的。」鹊儿将手中锦盒捧到巫绯语眼前。「听说有位公子指名要给您的。」
勉强收回落在远处的眸光,巫绯语懒散地回眸一望。
好眼熟的东西……巫绯语杏眼微瞇。她在哪儿见过?
那锦盒,长五吋、宽三吋,盒身包裹的锦不织工细腻,盒盖中央绣的那朵牡丹栩栩如生,让人惊艳万分。
那牡丹,品种特殊,花型特别,并不常见。但她却见过。
是在哪儿见过呢?她凝眉细思。
玉馔楼……这三个字没由来地突窜进巫绯语脑中,搅得她心头一乱。
扰乱她的,非玉馔楼本身,而是那玉馔楼的主子。
那平时不说话,一开口又没几句好话,性格偏冷不讨喜不说,还遭她戏弄过的男子……此时送来锦盒,是何道理?
「族长,快打开瞧瞧嘛。」鹊儿的眼紧盯着锦盒不放,她可好奇死了。
毕竟这不曾有外人踏进一步的鬼族,今日竟有人特地送礼来,还指明了要给族长?此种破天荒的大事,教她如何能不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