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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姑娘喃喃说个不停,边说边动,忙着翻箱倒柜找茶叶,忙着烧水煮茶,忙着找出最好、最干净的茶杯,穿着袄衣的身影像只忙着采蜜的小蜂,在屋里东转西转。

  她颊红红,眼眸湛光,有客到来,她是真欢喜,欢喜到没能察觉那双男女此时暗暗交会的眼神。

  陆芳远嘴角噙笑,目光淡淡从那抹忙碌小身影上收回。

  他俊颜微侧,迎上师妹那双水眸,那眸底隐含责难和探究,对他又恼又恨又莫可奈何一般。

  他浑不在意,只轻轻又笑。

  *

  小屋的主人很能干,年岁虽小,还是个小女儿家,但似乎什么事都难不倒她。

  准备过冬的主要粮食全放进大缸中冻起来,如豆腐、年糕、豆包、青梗饼等等,可随吃随取。几颗大白菜埋在雪层底下,能长保鲜甜与水分。连肉类也是,当初是边沾水边冰冻,吃的时候仅需敲掉外层的冰,里边的肉依然新鲜如初,毫无风干变质之相……托小姑娘之福,上门叨扰之人有碗热腾腾的山菜鲜肉汤暖胃兼暖身。

  用完饭,樊香实将一壶在炕孔上烧热的水倒进木盆里,盆中有几把细雪,热水一注入,雪立即融化,她蹲在屋外,就着一盆子温水洗涤碗筷。

  天色早已暗下,雪地却映薄光。

  地上一抹拉长的影子无声靠近,静静吞没她的小身子,她觑见了,于是慢吞吞扬睫,冲着那俊雅公子笑了笑。

  「殷姑娘睡下了吗?」

  「嗯。」陆芳远颔首,面容沈静。

  「那就好。」她吁出口气。「我瞧她吃得好少,神情恹恹的,如能好好睡上一觉,应该会好些。」

  「是啊。」仍点点头。

  「她是病了吗?」这话很随兴问出,一出口,樊香实就有些后悔。

  她不是爱探人隐私,而是这儿总她一个,离得最近的邻居是牛婶和大牛、小牛哥他们,那也得走上大半时辰的路才能到,入夜之后,真只剩她独自窝着,以往还有爹相依为命,爹不在了,还能有谁?

  今晚寒夜客来,屋里添了几分人气,更何况来的人还是……还是……唉,她一颗心跳腾欢喜,话未免就多了啊!

  「师妹没病,只是身骨天生弱了些,易感倦乏。」他声音不疾不徐,似没留意到她的窘态。「今日她几是在马背上待了一整天,这时节也才秋初,外头竟已天寒地冻,她自然累极,等睡足了,或者胃口就能转好。」

  明明天生体弱,怎么还在大冷天里往外跑?嗯……为什么呢?

  她好想问,但忍下了。

  碗筷已洗涤干净,她起身将用过的水倒掉,看着沉沉的天际,道:「这阵子的天候确实好古怪啊!我爹说过,咱们这儿的山峰常是一时有四季,同个时候,山谷可能是夏天,溪水潺潺,绿叶茂密;一往上爬,能瞧见山坡百花盛开,彩蝶乱舞,野蜂忙着采蜜;若过了山腰,又是不一样的风景,那儿风大,能把满林子树叶全扫落;再往峰顶上去,就全是万年雪。总之是春夏秋冬,一口气全包含了。」

  「一时有四季啊……然,现如今无论山谷或峰顶全被大雪覆盖,诚如你所说,天候确实古怪。」他淡淡道,一瞬也不瞬地望着她看向天际的侧颜。

  「是啊是啊,公子也这么认为,那就不是我多想了。你瞧——」她突然举起一臂,遥指天际。「公子瞧见了吗?」

  第1章(2)

  他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

  远天处,一团巨大黑云盘踞。

  天幕暗沈略带幽蓝,那团巨云则成真玄之色,以旋风腾跃之姿悬浮于穹苍上,如漩涡生于天际,要将十六雪峰尽数吸吞般。

  「乱云横渡……」她轻声一叹,眉儿有些拧了。「那时也是这样的。」

  「那时?」

  「大半年前,狼群无端端冲下山的那时。」她看向他,眉间忧色仍在,嘴角却扬了扬。「那阵子,天际也常是横着一大块黑云,古古怪怪的,阿爹就说,要出事的……」她咬咬唇,眸光敛下。「……果真应了爹所说,真出大事,那群狼少说有上百头,也不晓得怎么聚在一块儿,真应了爹说的呀……」

  他走近,影子罩住小姑娘身子。

  见她低头不语了,他举掌轻覆她头顶心。

  「你爹呢?你话里三句不离他,怎地不见樊大叔?」

  她头顶发烫,心口发烫,全身皆烫,只因他轻轻、轻轻的一覆。

  呼息声过浓,她勉力克制着。

  热力往眼眶里送,她用力眨眸再眨眸,眨退那股热浪……原来,还是太软弱,以为独自一个也能过活,哪知别人小小送暖,她就快支持不住,尤其是面前这位公子,随便一出手便能诱发什么,她真想扑进他怀里,想圈抱他的腰好好哭一场,想跟他说好多、好多话……

  内心翻腾到最后,她抬起小脸,指着不远处的两座坟静静道:「……我爹半年前过世了,坟头在那儿,就埋在我娘亲坟边。」

  是他之前瞧见的两座坟。一座已旧,另一座较为新些。

  半年前吗?他静默了会儿,收回复在她发心的手,嗓音温柔略哑,问:「樊大叔的死,跟那时狼群闯下山有关,是吗?」

  小小脑袋瓜一抬,却不看他,那眸光平放在他胸前,翘长睫毛如同小扇,密密浓浓。「嗯……」低应一声,她点点头。

  夜风来回穿梭,冷飕飕的,她像似打了个寒颤。

  她发抖的模样落进他眼里,倔强中却透股可怜劲儿,说实话,颇惹人心疼。

  他是心疼她,小小年纪,小小身子骨和小小的力气,要和这天地挣一口气确实不易,她越是犯强,往后要面对的难关怕是只会多不会少,既知如此,倒不如就跟了他。

  跟在他身旁,衣食无缺,他愿养她,只要……她乖乖顺从他的意思过活。

  「你双亲皆已亡故,这世间,仅剩你孤身一个。」

  那声音听起来宛若叹息,像在可怜她……樊香实蓦地深吸口气,抬头挺胸,咧嘴挂上大大笑容。

  「是啊,没爹没娘、没兄弟没姊妹,就我一个了。」

  原想装洒脱混过去,哪知一袭寒风当头扫来,抬头挺胸顿时变成缩颈抱臂,她挲挲双手,扭着鼻头忽然打出一个小喷嚏。

  「……唔,好冷啊,公子快进屋、快进屋,别冻着喽!我再到小谷仓那儿巡一眼,谷仓里圈了一个小角落养鸡呢,大公鸡、大母鸡,好几只小鸡仔,还有公子那两匹大马,都不能挨冻啊!」

  丢下话,她畏冷般缩着颈子跑开。

  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直到小身影消失在屋墙另一边。

  负手静伫,屋前雪地上的颀长身躯像座雕像,他俊庞面无表情,黑墨墨的瞳眸如探不出底端的深潭,冷然不具光采,尽掩心思……

  *

  一刻钟后。

  樊香实刚替一窝鸡铺好厚厚一层干草,外头传来马蹄杂沓声。

  她急忙跑出小谷仓,一瞧,眼前景象让她陡地顿住脚步,怔在原地。

  小屋前来了十多骑人马和一辆马车,为首的是一位蓄着短胡的中年汉子。

  那人翻身下马,大步走向长身而立的陆芳远面前,厚嗓持平,道:「公子,我把咱们的人手全召回了,半数以上已遣他们先回『松涛居』,另外拉来一辆马车,是替小姐准备的。」

  「和叔是看到我沿途留下的记号,才寻到此处?」陆芳远淡淡问。

  「是。全因看见公子所作的记号,才知小姐已被公子找着,但雪势时大时小,公子留下的记号有些被掩住,因此多费了些时候才赶到,请公子原谅。」

  「无妨。」陆芳远笑了笑,面庞忽地一侧,朝她看来。「幸好有这位小姑娘仗义相助,给我和菱歌做了顿热食,还把暖炕让出来。」

  瞬间,众人目光齐齐会聚过来,连十来双大马眼也一同瞪过来一般,樊香实双眸瞠圆,脸一红,不由得小退半步。

  被唤作「和叔」的中年汉子精目炯炯,望着她正欲说话,此时,屋门让人从里边打了开,美人身披白狐裘倚门而立。

  「和叔,原来……你们也来了……」

  殷菱歌幽喃一声,随即抿唇不语。

  她刚从暖炕上爬起,虽自个儿裹上白狐裘,这一开门吹了风,眨眼间玉脸又冻白,不禁轻咳起来。

  陆芳远旋身去到她身边,托着她的肘,一掌拍抚她的背。「瞧,自个儿都照顾不好,真放你离开,走得出北冥十六峰吗?」

  和叔紧接着道:「小姐,公子已在域外拿到那味珍药,他一回到北冥,听到小姐离家出走,马不停蹄又奔出来寻您,都好几夜没交睫睡下……您就随咱们回去吧?」

  殷菱歌不说话,仅是白着小脸,淡拧眉心,偎在师哥怀里。

  陆芳远将她打横抱起。

  此时,和叔一个手势,拖在后头的那辆马车便被拉到前面来。

  一名手下帮忙撩开保暖的厚布车帘,陆芳远将人直接送进车内,让师妹躺在毛茸茸的毯子上,再替她盖好羽被,确保她从头到脚都温温暖暖,不受丁点风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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