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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1)

  乱云横渡

  北冥十六峰。

  初秋,灰青青的天际飘落点点雪花。

  裹着藏青色披风的年轻男子扯住缰绳,稳住胯下骏马。

  他抬手抹了抹墨睫上的细雪,俊目微瞇,看到不远处那缕袅袅而升的炊烟,顺着炊烟往下看,那是一处极朴拙的荒野土屋。

  「菱歌,今晚天寒,不赶着回『松涛居』了,跟小屋主人借宿一宿可好?」

  年轻男子回头跟落后自己约有半个马身的姑娘问了声,后者全身包在白茸茸的狐裘里,头上罩着暖呼呼的兜帽,她同样跨骑大马,但缰绳却被拉得长长的,落在男子掌握里。

  听到男子语气温柔,几乎是刻意讨好了,白狐裘姑娘却应也不应半声,俏丽脸蛋凝作冰霜,桃花唇瓣抿成一线,美眸瞥向旁边,偏不瞧他。

  年轻男子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拉着她的马,脚跟一夹,再次策动自个儿胯下的马匹,双骑往雪坡上的土屋迈进。

  那屋子呈不太规则的矩形,屋顶积着厚厚白雪,约有半臂厚,掩尽原有的样貌,外墙则黑压压一片,那是用当地特产的黑泥和过干草灰,里三层、外三层地涂裹,此地屋舍都是这么盖的,将墙面一层层裹得严严实实,用以防风阻寒。

  小屋外有两座坟并排在一块儿。

  策马经过那两座坟头时,年轻男子朝两块立在坟前充当墓碑、刻着略歪斜字迹的木头不经心地瞥了眼。

  来到屋前,他翻身下马,走近小屋举袖才要叩门,厚重木门忽地「咿呀」了声,主人家已先他半招将门打开,露出勉强能容人侧身的一小道缝。

  门一启,霎时间屋内暖意扑面而来,带有淡淡松香。

  他目光垂下,不禁一怔。

  挨在门边的小屋主人个儿小小,是个十一、二岁模样的小丫头,头顶尚不及他胸口,乌亮发丝下是张巴掌大的蜜色小脸,细眉温驯,眼眸大而灵动,不甚出色的五官皆因那双眸子一整个活泛起来。

  他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小姑娘眸光瞟向他身后,眨动两下,忽地快语——

  「快进来吧!那位姊姊要冻坏了,屋里生了火,很暖的。」

  小姑娘嗓音仍带稚声,嫩嫩的,又有点沙哑,好似许久不曾说话,一遇到说话机会,心里头欢喜,有点儿急,也有点儿兴奋,连气息都显深浓,但神情倒是沈稳,彷佛在大雪天里应付上门借宿的陌生客,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那就打扰了。」男子又是一笑,拱拱手。

  这会儿换小姑娘家怔了怔。

  她脸皮突然热呼起来,心口突突跳。

  长这么大呀,见过的人就数眼前这一双俪人长得最为好看,男的好看,女的更好看,但是眼前这位公子只要一笑,轻轻淡淡勾唇,就比什么都要好看。唔……总之就是……好看啊……

  她将门扉拉得更开一些,挺身跨出,寒风立即扫上小身子,她也顾不上冷,一瞬也不瞬地看着他走回白裘姑娘身边。

  男子仰首,带笑地说了两句。

  于是乎,那美姑娘冷冷朝她这方瞥上一眼,静持了一小会儿,这才不太情愿地翻身下马。

  「哇啊——留神!」她张声大喊。

  八成是受了冻,四肢发僵不好使唤,美姑娘突然从马背上滚落,幸好年轻公子眼捷手快,顺势已将姑娘抱住。

  「公子先将这位姊姊送进屋内吧,我、我去安置马匹!」不等对方回话,她正因适才的大叫而脸蛋发烫,遂拉着两匹大马往屋后钻。

  见那抹小身影迅速闪到屋子后头,年轻公子暗暗挑眉,已到舌端的话陡地一滞……老实说,他不太习惯「听命行事」,但小姑娘家倒似挺惯于替旁人安排。他暗笑了笑。

  没再多说,也无须再说,他将怀里人稳稳横抱,用肩头顶开木门,终于进到温暖的屋内。

  屋里没作什么隔间,一眼即可览尽。

  只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倘若由左往右来看,先是灶房,灶旁摆着简陋的饭桌和椅凳,再来是个勉强算是小厅的地方,而最右边则是一座靠墙的土炕,那座炕造得颇大,躺上三、四个成人也不嫌挤。

  此时炕底烧了火,暖呼呼的,原来方才在外头瞧见的白烟并非炊烟,而是烧炕所起的烟缕,他遂将怀里的人放落在炕头上。

  「这儿虽简朴,但收拾得挺干净。菱歌你闻闻,小姑娘烧的是哪种松木?红松?落叶松?还是鱼鳞松?气味颇清香呢,你——」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名唤「菱歌」的姑娘没露半点好脸色,此时眉眸更是含霜带雪,她语气凛厉,深含指责。「你想害人是吗?你见那小姑娘独居在这儿,死活就她一个,不会有谁为她出头,所以起恶心了,是吗?」

  年轻男子仍笑笑的,也不驳话。

  他大掌安抚般碰了碰她的颊,跟着替她揭开兜帽,解下白狐裘,接着才替自己卸下厚重披风。

  「我不要回『松涛居』,我要离开北冥十六峰!你……你追来干什么?我让你追来了吗?我就这条破命、烂命、贱命,我认了还不行吗?」女子气苦掉泪。

  「傻话!」他轻斥了声,拥她入怀。

  「我哪儿傻?哪儿傻了?!你动什么恶念,我知道的……你比我还傻!我今年都十七了,你不能总拿我当孩子管!」

  「还说不是孩子?若真懂事,就不该想着离开的事……唉,还哭得两眼汪汪。」

  他怜惜语气把怀里人的眼泪惹得一发不可收拾。

  木门此时发出极轻一响。

  有人晃进来了。

  他身躯未动,目光淡淡朝进屋的那人挪移过去。

  那小姑娘有些无措地站在门边,搓着两只冻红的小手,表情腼觍,颊面两坨红晕不知是被外头的寒风扫袭所致,抑或是因撞见屋里男女相拥在一块儿,这才羞红了脸。

  眼前这一幕……当真好看……

  唉,怎能这么、这么好看啊……

  樊香实乌亮眸子瞠得圆滚滚,舍不得眨。

  年轻公子立在她的土炕前,将坐在炕上直掉泪的美姑娘搂住,一只大手慢腾腾、来来回回抚着姑娘家的长发和背脊。

  曾经也有人会在她掉泪时搂着她安慰,温暖的气味、温暖的胸怀……她想起爹,心头发热,没来由呛上一口酸气,惹得鼻酸眼也酸。

  她想拔开眼不去看,两脚却给钉在原地似的,然后,她瞧见年轻公子温浅一笑,冲着她笑,那抹笑也腼腼觍觍,还朝她眨眨眼,像似请她多包涵……

  这会子,她脸蛋还不热得烧红?

  回过神来,她胡乱挥手兼摇头,表示不介意。

  想请他们自便,只是屋里就这么点大,她要避都不知避哪儿好,转身正打算溜到外头,还没来得及开门,已听年轻公子在她身后徐慢道——

  「菱歌别哭,瞧,小姑娘笑话你了。」

  「我没有!」往外溜的小身子陡然顿住,车转回身,小脑袋瓜摇得更卖力。

  美姑娘终于察觉到屋里有其它人,蓦地直起身躯离开男子怀抱,犹含水气的丽眸匆匆瞥她一眼后随即调开。

  美人的那一眼一晃而过,樊香实不及看清,只觉对方挂泪的侧颜楚楚动人,尽管冷冰冰不好亲近,却很惹人心疼。

  「我、我没有笑话谁……」她抓抓耳朵,小声再辩。

  闻言,年轻公子清朗笑开,他正面转向她,有礼地拱拱手,道:「在下姓陆,陆芳远。这位是在下的师妹,姓殷。我师兄妹二人长居北冥十六峰,是『松涛居』的人,因今晚不及赶回居处,这才冒昧打搅,多谢小姑娘行此方便,收留我二人过夜。」

  「很方便、方便得很啊……我、我知道公子是谁,我见过的。」

  陆芳远眉峰略动。「我们见过?」

  「半年前,北冥十六峰的狼群跑下山,几处山谷里的小村遭狼群攻击,很惨的,那时『松涛居』派了十多名好汉来援手……公子当时也在,还设陷阱诱捕了不少狼只。」说着,她害羞一笑,这次改抓抓额上刘海。

  「原来如此。」陆芳远点点头,柔声问:「还未请教尊姓芳名?」

  「我叫樊香实!」她大声报上姓名,眸子弯弯的。「算不上什么芳名啦,但我爹说,我这名字叫『香得实在』!」

  陆芳远怔了怔,不禁笑出。

  「好啊,你叫『香得实在』,我叫『香气远播』,很是缘分。」

  樊香实眼珠一转,意会过来了,也跟着咧嘴笑。

  只是上门的这一双贵客,公子很和善,美姑娘很冷若冰霜,公子与她笑谈之际,美姑娘根本懒得多瞧她一眼,仅抿唇静坐,极不开怀似的。

  这样的美人儿如珠如玉如宝,生出来就是受人呵疼的,见她蛾眉不展,谁瞧了都要心疼。

  樊香实深吸口气,赶紧讨好地扬声:「这屋里、屋外我天天打扫整理,很干净的,公子和姑娘尽可放心待下,只是小了些,得委屈你们将就将就……对了,那两匹大马,我让牠们窝在屋后小谷仓里,那谷仓与灶炉只隔一面墙,灶火一起,整面墙就暖了,不会挨冻的……啊,我来煮茶吧!柜里还有些茶叶,先喝杯热茶暖暖身,晚些咱们吃山菜豆腐片肉锅!呵呵,牛婶那天才让小牛哥走了大半时辰的路,送来好几颗鲜白菜,我还担心吃不完,这下子倒派上用场喽!对了,还可以烤些青梗饼和山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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