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雪望着他的背影,耸耸肩,微翘起嘴角,然后走到阿飞身边蹲下,细细抚摸它的毛,轻声道:“那小子越来越会教训人了,还是阿飞乖……我们明天出门了,你乖乖待在家里,钟点女佣会过来照顾你。虽然会有点寂寞,但谁能躲得过寂寞?
那是每个生命都必须面对的课题……”
现在,她不请管家,改聘钟点女佣了。自从前一位管家自作主张,让她的姑姑们踏进家门之后。
门铃忽然响起,是阿叙折回来?忘记带钱吗?
她想也不想便按下楼下铁门的开锁钮,然后走到门边打开大门,等电梯把阿叙带上来。
她没等在门口,而是再度蹲回阿飞身边,一下一下,用手指慢慢梳理着它的毛发。
当,听见电梯开门声时,她也没移动位置,反正阿叙知道钱放在哪里。
他们家有个固定的抽屉,里面随时随地摆着一笔钱,谁在需要就去抽,钱用完了,她自然会补上。她没限制过阿叙用钱,但那个小子是个极自律的家伙,每花一笔钱就会用纸条写下原由。
她听见脚步声,知道阿叙已走出电梯,但他却停在门口,没有进门。是在做什么呢?她很纳闷,难道还要她去迎接小狼狗大爷?
阿雪拍拍阿飞的头,一吐气,缓缓起身,把头转向门——
然后,动作定格,她惊讶得连呼吸都差点忘记,只知道那颗心,怦怦、怦怦急跳不停……
那里站的不是阿叙,是应该还待在美国的蓝品駽。
他两手插在口袋里,温柔地笑着,两边浓浓的眉毛飞扬,那表情,仿佛他们之间不是四年没见,而是四小时未见。
四年了,他从男孩变成了男人,有着宽大的肩膀、修长的身材,现在的他至少有一百九十公分高。她以为当年十八岁的他已经长到了顶点,或许是美国牛奶更营养,使他高到需要她仰头,才能看见他的眼。
他的双眉还是一样好脾气地微弯微垂,他的唇仍旧宽宽的、温柔延展,他还是像当年那样,斯文、干净、阳光,她认为这样的男生,必定有许多女生追。
阿雪打量对方的同时,品駽也细细地审视她。
她更美了。小女孩长大,美丽的眼睛风情无限,无瑕的肌肤透着健康的粉红色彩,精致五官一如当年。小时候的她美得像个陶瓷娃娃,如今的她更增妩媚,只是她嘴角挂着淡淡的讥讽,眼底带着些许冷冽,浑身上下充斥着一个讯息——请离我十公尺远。
品駽喟然,她不一样了,再也不是那个热情活泼、与人为善的小女孩。他当年的离开,在她心底刻下的伤痕依然存在。
早在他写信,她不回;他打电话,她冷漠以对时,他就该看出来,她不只是生他的气,而是连同整个世界都恨上。不过当两人真正面对面,看着她有了彻底的改变,品駽心底的那股怜惜像酸水,一股一股往上冒窜。
“我就知道,你又要逃。”他压抑住胸口那股出不来、咽不下的酸气,挤出一丝笑意说。
“我为什么要逃?”她没多余动作,唯有冷眼相望。
“不然那是什么?”他指指门口两个箱子。
“行李箱。”她回答一句废话。
“听见我要回来,你就急着离开台湾?像……两年前那样?”品駽问。
前年他回国,带着满怀的希望来见阿雪,谁晓得迎接他的是一扇紧闭的厚重大门。那时她未满十八岁,所有行程都得透过方律师安排,所以他才能从方律师那里得知,她带着那个被她领养的男孩一起去了日本的迪士尼乐园。
方律师的回答让他歉疚万分。他记得,那是自己答应过,却始终没做到的承诺。
今年,她满十八岁,有了自主权,从此我行我素再也不必向谁报备。方律师曾告诉他,“伊雪是个聪明能干、不需要人担心的孩子。你相不相信?她每年的投资,可以赚回一成以上的利润。”
也许一成看起来不算太多,但阿雪的资本额有数十亿,不怕死的她把钱全投进股市,这般冒险的做法经过两年下来,累积的利润是个吓死人的数字,无人能想像,那是出自一个十八岁少女的手笔。
“不,那是既定行程。难道只准你过圣诞节,别人就不许过?”
她轻嗤一声,背对他走进客厅,再度懒懒地窝进沙发,好像家里没有任何客人在场。
品駽也没把自己当成客人,他走到沙发旁,坐在她身边,虽然,猫毛会令他过敏。
他就这样坐着,好像两人之间从未有过四年的空缺,好像他昨天还和她并躺在床上为她说故事,而他更伸长了手臂,要帮她抓鬼。
但,他们明明就不再是那样亲密,他的行为只被她视为“装熟”。
她的慵懒在感受到他的靠近里消失,连忙坐直身子,不着痕迹地往沙发另一侧靠。
他发现阿雪的刻意躲避,却没多说什么,只是略过前一个话题,直接进入下一个。
“听说你收养了一个小男孩。”
她扬扬眉头,拒绝回答。
没关系,他早就习惯她的沉默。“方律师告诉我,那个男孩长得眉清目秀,很是聪明可爱。”
如果阿叙听到有人用“可爱”来形容他,大概会气得爬到顶楼再往下跳,阿雪撇撇嘴角。
他无视她的冷淡,继续热情地说:“我很高兴,即使我们对你有所伤害,仍没让你失去善良的心,你依然愿意对弱小伸出援手。”
“你弄错了,我收养阿叙不是因为他弱小,而是想把他培养成和我一样无心无肝的冷血动物。”她终于忍不住开口。“无心无肝、冷血”是姑姑们给她的评语,而她,并没有被这样的评语打击到。
“所以,你收养了两个异父弟弟,也是想把他们培养成冷血动物?”他反口问,这一问,问住了她。
方律师连这个都告诉他?他几时和方律师建立起这样深厚的交情?
没错,当她听说那个没正式照面的母亲为求自保把两个孩子送进孤儿院后,就让方律师查出两个异父弟弟的下落,又找来两个保姆,在另一栋公寓将他们安置下来。
她又不说话了,是默认吗?不管她是不是默认,品駽都很开心,因为这些事再再证明了阿雪的本质没有改变,即便她曾经历许多不愉快的现实。
“我再三年就可以拿到博士学位,等我回来,好不?”他说着,温暖的掌心落在她的手背上。
阿雪猛地抽出自己的手,像防备心重的猫咪,但他不在意,再度把手覆上,于是她再抽、他再覆……最终,他的耐心赢过她的。
他要她等他回来做什么?阿雪直觉想问,却控制住嘴巴,因为不管他做什么都与她无关,除非他想踢掉爷爷,自己当董事长,那么就该她出手了。
这几年,公司营运虽没什么大成长,但也没有比爸爸在世的时候差,这已经足够让她惊讶,因为她不认为四姑姑有能力主持这样一间大公司。
她的手就让他握着,任他掌心的温度一点一点渗进她的手背,渐渐地,她习惯而自然地卸下以防,再渐渐地,她又恋上那暖暖的三十六度C……就像那些年,就像过去每个睡不着的深夜……
转过脸,她对上他的眼,他的笑容里有着惯常的宠溺,但那早已不是她的独享权利。
这一闪而过的念头令她猛地一惊,想起了他口中常提到的小麻雀,想起他的专宠早已时过境迁,想起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从哥哥、妹妹转为敌人,于是,她一甩手,重重地把他的手给甩掉。
“对我生份了?”他不死心,再靠近她,伸手将她的头发顺到耳后。
“我们很熟吗?”她迅速起身,迅速地离开他三步远。
她明显的拒绝很伤人,但他还能期待什么?自己毕竟离开了那么久,品駽轻轻叹息。“阿雪,我还是你的品駽。”
她的品駽?少哄人了,他现在是四姑姑的品駽、是小麻雀的品駽,偏偏她这个人很小气,不是她一人的东西,她不爱。
何况,是他自己决定站在与她敌对的那方,是他决定在她最需要他的支持与陪伴时背叛远离,既然他决定不要她,那么她便也决定,他不再是她的品駽。
“当年如果我选择留在台湾念书,你是不是就不会离家出走?”
不,她一样会选择离家出走,只不过她会带他一起走。她会像教育阿叙那样,给他请最好的老师,给他学习所有想要的能力,然后,他们会站在同一阵线,齐步并肩。
他没听见她藏在心底的答案,续道:“我写了很多信给你,但你不是没回就是讽刺我两句,从没告诉过我,你已经不住在家里。而当我打电话回家,母亲和下人们也像串通好似的,没人告诉我你的情形,唯在问急了,他们才回我一句,说你都好。既然你过得好,为什么不肯接我的电话?是真的还在气我,气到不愿意听见我的声音?直到后来,母亲为了公司的事,要我同方律师联络,我才从他口中得知你已经搬出去了。我很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外生活,但方律师很看好你,并随时给我关于你的讯息,所以我知道你活得很好,也知道你的投资能力出类拔萃,我除了深感安慰之余,也告诉自己要加倍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