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阵子,她的小窝多了磨豆滤煮二合一的咖啡机,他还买了几袋豆子,黑色包装,上面有个蓝底小皇冠,很不巧的那小皇冠是她熟人——开创楼下就是咖啡店,当年任职电话客服期间她常帮测试员跑腿买咖啡,而那种蓝底金皇冠的豆子,煮出来的咖啡一杯要卖三百块,就算一次买十杯也没打折。
老板笑说没办法,这种豆子一磅要好几千,喝的人不多,进小皇冠只是服务顾客,其实没得赚,一杯三百接近成本价了。
当时的她听了快吐血,什么世界啊,怎么会有咖啡豆比牛肉还贵?最可怕的是那些手指比机器人还快的测试员居然可以面不改色天天喝,还很深奥的告诉她,这种豆子有什么香气……
过了一年,在她考到证照,补上李国邦的位置时,自然没人会要她去楼下买咖啡了,蓝底小皇冠就这样消失在她的生活圈中,她怎么也没想到过了这么多日子,她会在自家流理台边看到熟悉的小皇冠。
失忆男笑着跟她说:“原本以为台湾买不到,没想到那天去接你时,居然看到楼下的咖啡店有他们的标签。”
失忆男大概是很有把握她不会去那种中高价位的地方,所以安心的在家里摆上好几包豆子,还骗她说因为多买有便宜,所以一次买五包。
他一定没想到她以前有过跑腿岁月,小皇冠她可是天天见面了一年啊!
而且捡到他那一天,他穿着小白鸽在中庭骑脚踏车呢,哪个通缉犯会在早上七、八点这么有闲情逸致的在社区中骑铁马?因此她想也不必想就觉得不可能。
“影集里那些变态杀手被抓到的时候,邻居也都是很惊讶的说他不像,都说他平常热心公益,爱护小动物,还对老人彬彬有礼。”
“你电视看太多了。”
“可是,你都不会觉得奇怪啊,怎么有人连名字都记不起来却可以背出银行帐号密码,然后转帐给你?自己的名字怎么说都比银行帐号好记吧。”
“这种事情很难讲的。”
“举例?”
“你看,那些在法拉利车厂工作的人,他们可以做出世界上跑得最快的车子,随便一台都比一间房子贵,但你觉得那些专做梦幻跑车的人会做婴儿最爱的螃蟹车吗?”
美琪没想到她会举这样的例子,觉得有点意外,又有点好笑,“再举例。”
她跟可凉同学四年了,可凉这个人好相处,也没什么脾气,但却不是那样容易交到朋友,因为时间有限,所以她只能做必要的事情。
睡觉读书是必要的,联谊玩乐不是必要的;工作赚钱是必要的,迎新晚会不是必要的。
所以她没什么朋友,她唯一能进行社交的时间只有吃饭与交通。
但两人是多年的报告之友,一起吃了无数的饭,考试时也会一起读书抓重点。
有鉴于相处的时间多,外加可凉从不爱作心理分析跟心理测验,所以要说她是最了解可凉的人也不为过。
可是,这个对人际关系不太关心的人,现在似乎有点奋力的帮男一个人说话。
不寻常。
至少认识可凉这四年来,她可没做过类似的事情。
“竹子比人像好画,卡尔杰画一幅油画人像开价二十万美金,但他能不能画出水墨基础的竹子?”
“再来一个我就信你。”
程可凉没注意美琪嘴角的坏笑,闻言,绞尽脑汁的又说了,“一样两只脚,一样会下蛋,鸵鸟大王擅长照顾鸡,还是擅长照顾鸵鸟?”
“结论?”
“结论就是,能完成比较困难的工作的人不见得能胜任同性质的简易工作,例如法拉利与螃蟹车、维妙维尚的人像与基础入门的竹子、鸵鸟与肉鸡,同理可证,银行帐号密码与自己的名字也可能是如此。”
美琪嗤的一笑,“程可凉,这么努力帮他辩护,还说跟失忆男没什么?”
“你太猥琐了,我们连手都没牵过。”
“你才猥琐,谁说一定要有肢体接触才叫有什么?喜欢的话,就算没牵手也有什么,不喜欢的话,就算有牵手也没什么。”美琪挤了挤她的肩膀,“老实说,有没有心跳加速的瞬间?”
她想了想,心跳加速啊…… 好像没有吧。
不过,有过回过神时,发现自己正在笑的时候。
继上次她帮豪哥代班,他来接她之后,他几乎天天都骑脚踏车来接她下班,有一次,他们在等红绿灯时,她左顾右盼,意外的看到橱窗中两人的影子,那个总是被评为没什么脸部表情的程可凉,嘴角竟有一点点弯起,看起来就像在微笑。
由于程可凉很坚持自己跟失忆男没什么,但美琪根据自己对她的了解,觉得应该有什么,在这种情况之下,她决定用自己的眼睛确认。
因为可凉这个人的早熟非常极端,她对于人情世故很明白,只要一个眼神一个语助词,她都能瞬间明自对方的意思,可是对于某些人际关系就接近白纸,举例来说,她知道自己拒绝班级活动让班代颇有微词,可是不懂这有什么好有微词的。
“我不是活动嗨咖,也不是校花美女,出席与否对这个活动完全没有影响,实在不懂我不去有什么好生气的敛。”
她只好教育她,那是一种感觉,“我是主办人,大家都来参加,我有面子,走路有风。”
但可凉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我又不是酒店小姐,干么牺牲自己的时间只为了让别人有面子跟走路有风?”
第5章(2)
美琪囧了。
这举例有点怪,但好像也有点道理。
“这跟吴至衡的心态根本就是一样的,他喜欢要我们帮他做事,去享受那种主管的感觉,我是老大、我要面子、我说什么你们都要照着做,但主管与下属本来就是有一种权力关系存在,我们虽然不爽,但也没啥好说,吩咐下来做就对了。
“吴至衡是上位者,所以我可以理解他这种想法,可是班代跟我一样都是学生,在学校中,学生与学生之间并没有任何从属关系,讲白了就是平起平坐,但他居然也会有这种想法,真不知道该说他奇妙还是想太多。”
“男人都嘛喜欢面子好不好。”
“我参加,他得到面子?”
美琪点头,正是如此。
“但是我得到什么?你知道我的重点了吧,我为何要花五百元去聚餐好让别人有面子?面子是自己给自己的,不是别人给的。”
“慢着。”美琪听出端倪,“你该不会是为了他说你小气这件事情怀恨在心吧?”
程可凉想也不想就点了头,“就是啊。”
美琪呆了三秒之后突然大笑,“你也承认得太干脆了。”
“本来就是,我不参加他办的校外旅行,他逢人就说程可凉很小气,每个月赚那么多连一万三都舍不得拿出来,在图书馆讲、社团讲、学生餐厅也讲,他只差没向在全校广播这件事情,没水准。”
美琪点点头,“这件事情是他不对。”
他们的班代有点无脑又求好心切,以为用“小气”这种激将法可以催动以可凉为首的几个独来独往的学生,可他没想到人家既然从一开始就独来独往,自然也就不会在意别人的说法跟想法,反而是他自己留了个坏印象给人家。
他们这个派别的学生,不迟到、不早退、不交际,上课时除非有加分不然不会举手发言,但却是老师们的最爱,以及分组时的兵家必争之地。
“本来就是他不对,别说我没有一万三,我就算有,也不想拿这些钱去参加这种旅行——笨蛋才会花一万三去证明不需要证明的事情。”
结果就是美琪没有说服她,反而是被她说服了。
她程可凉就是这样子一个有点奇怪的女生,比起我行我素,更接近人际关系的去芜存菁。
人跟人之间相处,如果只是为了吃喝玩乐,那就算了——这就是她的想法,就某种层面来说,美琪还挺羡慕她。
人言可畏,但程可凉不畏人言,曰:“俺才没空管那些小瘪三怎么想。”
每次听到此类言论,美琪就有种想要称赞她是个顶天立地男子汉的冲动。
她喜欢这个男子汉,也欣赏这个男子汉。
所以呢,当男子汉开始出现那么一点女人味的时候,甚至在她自己提起某人就无意识嘴角带笑时,身为朋友,美琪觉得自己有义务去帮忙鉴定一下,此人是坏是好,真失忆还是真耍赖。
周六很快到来。
美琪带了笔电跟两本指定原文书到了园美社区的警卫处。
发了简讯给可凉后,她很快下来接人。
电梯里,美琪连忙确认,“失忆男在吧?”
“在啊。”
“那就好。”
程可凉觉得好笑,“你是来看他的还是来做报告的?”
“当然是来做报告,顺便看一下这个窝在你家的人长什么样子啊,好歹也是我朋友的室友嘛。”
说话间已经出了电梯,程可凉拿出钥匙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