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他安睡的表情,她有一种不真实的微妙幸福威,像是轻轻吹出的肥皂泡泡,只能微笑观看泡泡里的七彩幻影,完全不能去戳。
她还是去碰了。她伸出食指,以指腹轻抚他额骨上的淡疤,试图去拢合这道缺陷—也想问,当他受伤时,是不是很痛?有没有人像他陪伴她一样地陪伴他?
他的呼吸喷在她的指掌间,眼皮动了一下,她立刻缩回手,垂下视线。
他睁开眼,阕黑的瞳眸没有一丝讶异,而是平静无波地凝望她。
“怎么醒了?一他轻声问着:“睡不着?”
深夜,很安静,柔和的问候像一条清澈流水,轻缓地洗涤她的心魂,再有任何忧伤和痛苦,都在这一瞬间消失了。
“嗯。”她眼睛热热的,笼上了一层水雾。
“还想哭呀?”他坐起身,微笑拿手掌揉揉她的头顶。
“唔。”她垂着头,任泪水默默流下。
原来,她泪没流完,若稍早的哭泣是发泄,那现在的流泪就是求助。
她想让人疼,她想撒娇,她想要一个温暖的怀抱,所以,在黑夜的掩护下,她寻到他这里来了。
她不敢说,却也不想起身离去,只是放肆地赖在他身边。
彷佛威应她的想法,他轻叹一声,双手将她环抱起来,搂她坐到沙发上,让她安安稳稳地靠上他的胸膛,再拿毛巾被围拢住她。
“乖,不哭了。”他搂着她,轻柔抚摸她的头发。
他的声音就在耳畔,似春风吹拂着她的耳窝,温温的有些麻痒,她还能感觉他脸颊偎上她的头顶,轻缓摩挲,好像有什么重重地压着,辗转着,落在她的发上、鬓边、额前,带着温热的气息和好轻好轻的叹息……
是他落下的吻吗?她不敢抬头看,只敢攀上他的手臂,让自己完全倚进这个温暖舒适的怀抱里,瞬间便放松了全身肌肉。
疲累至极的她,终于找到安歇之处。
碰,碰,碰……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她很安心,心神逐渐恍惚、迷离,原已酸涩沉重的眼皮也阖了起来。
这是一个好梦,只要她睡了,她就能继续作下去……
第6章(1)
“这是我为福星拟定的长程营运管理规画书,请萧总看了,和相关主管讨论,下次我过来时,大家再开会讨论可行性。”
“谢谢王顾问,麻烦您了,请这边放着就好。”
“我待会儿就走,有事情打我手机。”
“应该不会有事打扰您,王顾问请慢走,再见。”
过来递文件的谢诗燕听到这段对话,瞪直了眼、张大了嘴,先看看永远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王顾问,再看看又低了头看不到表情的咩姐,赶快放下文件,跑回座位。
“颜永安,你们王顾问怎么了?”她喊了坐在旁边的顾问徒弟。
“你们妹总才变得奇怪,平常跟我们王总吼来吼去的,现在请、谢谢、对不起老挂在嘴边。”颜永安也是十分困惑。“王总是能改造公司,但不会把母老虎改造成淑女啊。”
“你找死!说我咩姐是母老虎?!”
“呃……啊!”面对小母老虎,颜永安赶快找个理由:“我是说,我们虽然是被人家请来解决问题,但难免被认为是找碴的,有人脾气坏一点的就像老虎一样吼我们,可是往往到了最后,我们帮助公司进步,相处久了也熟了,都能变成好朋友。”
“好朋友?我想也是。我看孙副总、朱经理他们都跟王顾问很有话聊。”
谢诗燕想到了王顾问这阵子对咩姐的“关心”,不禁冒出粉红色泡泡。“不知道王顾问跟咩姐会不会变成那种‘好朋友’哦?”
“什么那种好朋友?”
“你很迟钝耶。”谢诗燕白他一眼。“你们神奇企管的男生都像你这样宅宅的吗?”
“我们公司的男生全是阿宅。”
“包括王顾问?”
“他是神奇阿宅大军之首,一早七点进公司,至少晚上九点以后才走,就算外出或驻厂,再晚也会回去看一下;不过,他就住公司后面,走路很近,半夜睡不着都可以去公司拉拉筋、锻链胸肌——啊,我好久没拉,六块肌都不见了。”
“拉什么筋?你要六块鸡麦当劳有啊。”
“我们公司有健身器材。”
“你不要跟我说,你们还有游泳池、网球场。”
“是没有。但我们有运动券,还规定每人一年至少要用掉五十张,有游泳池、网球场、棒球打击场、高尔夫练习场、BB弹射击场……”
“没天良!我猜还有员工分红认股、购车补助、健检、陪产假?”
“你想来我们公司吗?”
“才不!你们有的,我们也有,我永远追随我的咩姐。”她是不会受到诱惑的。讲到咩姐,她再赶快打听:“啊王顾问这么有事业心,他女朋友不会抱怨吗?”
“都说他是宅王之王了,哪来的女朋友?谢诗燕,我们来办个联谊吧。”
“福星几乎都是男生,你想办个阿宅大会师,我是不反对啦。”
“我是说,我找神奇的男生,你找你的女生同学朋友,我们一起去吃饭联谊。”颜永安忍不住要吐嘈:“福星都是欧巴桑,又没正妹。”
“颜永安!你敢说福星没正妹?!”
“有有有!妹总就是正妹,妹总万岁!”人在屋檐下,就得识时务,还好合约再一个月就到期,他快脱离苦海了,可是——这样就无法天天见到谢诗燕了,哎,真是两难。
“不错,王顾问没有女朋友,嘿嘿。”谢诗燕很为咩姐高兴。
“谢诗燕你?”颜永安好绝望,他是绝对拚不过老板的。
“谁喜欢那个老头!成天摆一张扑克脸说教,也不知道他是高兴还是生气。男人心,海底针,捞都捞不到。”
“王总算是很有笑脸了好不好,我们两个副总才是比冷脸的。”
“酷!你去找他们过来联谊。”
绝处逢生的颜永安赶快说:“不幸的是,辛副对女人冷感,假日就跑到山里露营,去帮猴子照相;姚副相亲第一个条件就是结婚后要跟他妈妈住在一起,结果把女生全吓跑了。”
“吼,受不了,你们神奇企管干脆改名叫宅男企管好了!”
***
中午十二点十分,萧若屏拿了便当,走到楼梯口,临时转了念,不上三楼餐厅,而是往外头走去。
十二月了,天气冷了,她拉起工作夹克的拉链,越过马路。
她每天和这块绿地相对看,竟是从没走进来过。踩上泥土地,没有她以为的泥泞,而是结实平整的小路,旁边菜园整齐排列了小白菜、高丽菜、青葱,各式各样的叶菜,等待她阅兵点名。
池塘边有两张小塑胶板凳,看来是钓客留下的,放在这里也不怕人偷,随到、随坐、随钓,真是自在写意。
她拣了一张坐下来,打开放在夹克口袋里的ipod,塞上耳机,面对着池塘,掀起便当吃了起来。
风吹草动,水面皱起了波纹,忽然肩膀被拍了一下。
“哇啊啊!”她正听得专心,吓了一大跳,一抬头,心脏猛地一个剧跳,怎么又是阴魂不散的王明瀚?
“抱歉,吓到你了?在吃饭?”
“嗯。”她低了头,不然她手里的便当是要喂鱼吗!
“吃饭时间就不要听英文了,耳机拿掉。”
“唔。”她只好拿掉耳机,关掉开关。
耳边不再是她必须费心去记清楚的英语教学,解除了束缚,她忽然听到了风吹的呼呼声,也听到了五节芒摇摆的刷刷声,眼睛余光一瞄,他放下公事包,翻起倒下的小凳,坐到她旁边。
“你不是走了吗?我没看到你的车子。”小小抗议一下。
“我车子送厂保养,今天搭公车来的。”
“搭公车?你不是嫌搭公车很花时间?”
“偶尔要变换上班路线,接受新的刺激,这才能活化大脑细胞。”
“爱说道理。”她轻笑,又低头去吃便当,不知如何面对他。
自从那天崩溃后,她看到他就尴尬,能避开就避开。
那一晚,什么事也没发生,她又睡着了,好像让他给抱回房去。
她再醒来时,已是中午,他在另一个房间工作,等她梳洗好,便载她去吃清粥小菜,吃完还帮她准备好晚餐便当,这才载她回住处。
那个午夜是一场梦,两人皆不再提起。
但她害怕这样的亲近,她怕自己再也收不住,会越过两人壁垒分明的界线;毕竟他可能是为了王业那事补偿她,这才刻意对她好。
若是补偿,就有某种程度的不得已,即便是好心好意,他还是带着压力和义务,她也不愿意接受,所以她吃晚饭时才有那么强烈的抗拒。
她宁可他是单纯的体贴,单纯的顺路,单纯的友谊,即使是两度紧密的拥抱,也是单纯的保护、安慰她罢了可有那么单纯吗?福星所有同事都看得出他花了太多时间心力在她身上,这一切的一切,都已变得太复杂,复杂到她不知如何再面对他,只能保持理性,冷淡以对,不让自己想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