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而复得的快乐,让她想再度尖叫。
呼,谢天谢天,她缓缓吐气。
走到靠窗处,一张约一百八十公分的长架子,摆着她的三部电脑,打开电脑,她确定做到一半的工作有确实存档,心底再感激一次天地神明。
他是怎么办到的?仅花一个短短的晚上,或者她已经昏睡三天三夜,自己却一无所知?
第3章(2)
走出房间,她想向他解释,她付的租金租下一房两厅已经很过分,实在不该使用其他空房。但……这又关他什么事?望着干净到像新居落成的空间,她有几分羞愧。
一个女人实在不该把日子过成这样的,表哥每来一次就念一回,然后认命地动手帮她打理收拾。
也许是小时候做得太多吧,那时为了当乖小孩,为了讨好大人,她认真做家事,每回厌倦到近乎痛恨时,她便告诫自己,寄人篱下的孩子没有权利厌烦家事。
后来搬离老家,她每回拿起抹布,那种自己是无家孤儿的无力感便会侵蚀也的知觉,她痛恨那种感觉,所以非到万不得已,绝不动手做家事。
她想,自己还是有几分反骨任性的,她任性地把生活过得懒散而漫不经心,似乎想弥补童年的自己似的。
他还在敲电脑,姿势依旧高贵优雅,如果他说自己是染上黑头发的英国爵士,她想,她会相信。
“我去刷牙洗脸。”
突兀的说完这句话,她又闷了,对绅士说这个,就像问总统“我可不可以去尿尿”一样,好奇怪哦,就算她想回房脱衣服裸奔,也与他无关啊。
如她的意料,他没回答,果然……
额头三条黑杠,她垂头走进房间。
她没迅速转身去看他,否则她会发现,优雅的爵士在她进入房间时,很不优雅地噗哧一声,捧腹大笑。
当朱苡宸再度出现时,安凊叙已经工作完毕,笔电关机,她在浴室里斟酌老半天的话,走到他面前,却发觉不知道该怎么说。
“呃,那个,那些书架要多少钱?我应该要还给你。”这笔钱她花得不甘愿,虽然是他自作主张,但也算得上是……帮忙。
“加上五个钟点女佣,一共十七万三千两百元。”
设计师,新寝具,家庭医生的出诊金以及她身上的睡衣,他都没算进去,够意思了。
“十,十……七万……”她的声音颤抖,两只贴在脸上的手心用力过度,把她的脸弄得像压坏了的红龟棵。
十七万是她一年半的租金,是她活期存款里的总额,是她……
就算她是个很会赚钱的粉领阶级女性,但这笔钱,她打算用来给自己买房子,而不是给满屋子的书买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啊。
她在心里沉默地哀叫两声后,悄声问:“我可不可以分期付款,每个月摊还一万五千块,行不行?”
他点头。
“你还有其他的问题?”这是他主动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有,最后一个,我昨天晚上穿的衣服……”
“你发烧,流了满身大汗,是造型师帮你换下的。”想到什么似的,他又补上一句,“造型师是女的。”
“哦。”她缓慢应答。
安凊叙见她不再说话,反问:“所以,你已经问完了?”
“对,问完了。”她合作点头。
他瞄她一眼,今天话这么少,是病毒影响了脑细胞?“既然你已经问完,我有问题。”
“好啊,你问。”
他起身,走进她的卧室,朱苡宸想起自己刚换下来的衣服随手丢在未整理的床铺上,呃……她巴自己的脑袋一下,连忙追着他的脚步进房间。
果然,明显有洁癖的男人,在一声长叹之后,开始帮她铺被子,她狠狠咬了一下唇,飞快拿起衣服丢进浴室里。
转过头,发现铺好被子的他正对自己皱眉。呃,好吧,她移动双脚,走进浴室,把刚丢进来的睡衣从磁砖地面上捡起来,当着他的面,放进洗衣篮。
“你有话问我……呃,我准备好了,请问。”她规规矩矩站着,乖得像个小学生。
安凊叙从柜子上拿出一本童话书,和黄色的大狗玩偶,问:“你这是从哪里买来的?”
“不是买的,狗狗是我小时候的邻居,一个很美丽的阿姨送我的,故事书则是她儿子的。”
“她儿子的故事书为什么会在你手里?”
“这个故事很长。”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解读错误,他的表情好似在……期待什么吗?
“长话短说。”
“小时候我经常被我舅妈打,每回挨了打就躲到邻居阿姨家里,那里是我的‘安全城堡’。阿姨人很好,很温柔,她会给我做饭,大哥哥会为我擦药。他们家的院子里有一个摇篮,大哥哥经常坐在摇篮里给我讲雪后的故事,还讲大道理给我听。
大哥哥会安慰我说,因为舅妈的眼里有一片恶魔的镜子碎片,才会看不见我的乖巧,只要我用爱心,用温柔,慢慢感动舅妈,总有一天,恶魔的镜子融化了,她就对我很好。他说的那些话给我很大的力量,让我撑过那段痛苦难熬的日子。
可是,有一天,一部神秘的黑色车子来到阿姨家门前,我听说大哥哥被人接走了,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只知道从那天起,大哥哥再没回来过,后来阿姨就把这本书送给我。”
她想告诉他,更多关于大哥哥和阿姨的故事时,一抬眉,却发现他冷漠的双眼染上一层温柔。
她的故事很感人吗?疑惑问,安凊叙开启双唇,轻轻吐出两个字——
“阿紫。”
无数的情感随着这声“阿紫”争涌而上,不管他是否载得了,他凝望着眼前的女子,过往的一幕幕在脑海中倒转重现,澎湃的情感,压得多年来几无激昂情绪的他胸口起伏不定。
“我不是阿紫,我是阿朱。”她直觉回答。
“你看自己的手上,脚上是不是被打得到处紫黑,紫黑的?你当然是阿紫,不是阿朱。”他也凭直觉出口。
轰地,惊天大雷震断了她的神经线,阿紫……阿紫……在她梦中萦回无数遍的名字。
她口干舌燥,并不是因为发烧,流失过多水分,而是因为眼前的男性……吞吞口水,她很用力地发出三个字的音节。“大、哥、哥。”
安凊叙那张呆板冷漠,鲜少有表情的脸上,浮现睽违多年的温柔,他张开双手,等着发愣中的女孩跳上来,像很多年前那样,但她还在发呆中,他只好低低地对着她轻唤,“阿紫。”
***
找到了,她终于找到被雪后带走的大哥哥。
连续三日,朱苡宸陷在幸福的粉红色泡泡当中,她每分钟都想引吭高歌,她每走一步就想踮起脚尖热舞一番,连夜里睡觉,嘴角也会不由自主上扬,她好快乐,快乐得想飞到天空。
她找到了耶,终于找到他。
有缘千里来相聚,无缘对面不相逢,他们在“无缘”加上“无缘”再加上“无缘”乘以N……之后,终于接到“有缘”这条线。
那天,她狠狠地扑进他怀里,把他整个人往后撞倒在床上,他在下,她在上,动作暧昧得让人脸红心跳,可她不在乎,因为她找到他了。
虽然他的热情表现只有六十分,虽然他的笑容弧度不够深,虽然他的拥抱在短暂尴尬后结束,虽然他连一句“嗨,好久不见,你好吗?”这种问候都省略,但她还是很开心,开心得想尖叫。
连续三天,她每天定时去按他家门铃,他没请,她自入,至于到他家里做什么?说实话,她也不是太明白,她只想看着他,黏着他,确定自己已经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他。
但安凊叙和她的热情表现大不相同。
他失控的温柔,在想起自己被母亲抛弃的同时结冻。
她不明白他的改变,只一心一意地要把自己的快乐带到他的眼前。
她给他说笑话,他脸上的寒冰却在转瞬间冻死她的热笑话,她给他说小社区里这几年发生的故事,他不感兴趣,直接丢下她,进入工作室,锁门。
热脸迎上冷屁股?
没关系,被雪后带走的男孩,连心都是冷的嘛,她虽不晓得这些年在他身上发生了哪些事,但她有本事融化舅妈眼里的镜子碎片,就有能力融化他心底的冰层。
朱苡宸这样乐观地想着,于是她开始抱着笔电和资料到他家工作,随时随地,只要他的视线对上她,她便无条件奉上一张热情笑脸。
他有点小可恶,钟点女佣煮的饭他自己吃,完全没有邀请客人同席的意思,摆明了她的不受欢迎。但她不生气,仍然笑脸迎人。拿着面包和开水,拉开椅子,坐在他的对面,和他一起吃午餐,然后一路叨叨絮絮,说个不停。
“……舅妈下班时,我们已经把家事做好,表哥,表姐也煮好饭菜,舅妈匆匆洗过澡,就带着晚餐到阿姨家,陪阿姨说话,吃饭。知道吗?你离开之后,阿姨很寂寞,如果没有舅妈陪伴,她连半点东西都不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