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钧看了她半晌,微微点头,“跟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进气派恢宏的大宅子,傅沐芸举目所见,到处都是富丽堂皇的摆饰,大厅里,锦缎帘子分披两旁,柱子旁是足足有一人高的青花瓷,就连桌椅也镶嵌了玉石,另外,各个高低矮柜里摆了许多茶具瓷器,上头烧绘的花鸟虫鱼图样逼真细致,价值不菲。
她忍不住左右张望,惊叹之余,也发觉这府里的气氛跟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按理,在冷酷、一板一眼的薛东尧手下做事,不管是家丁、丫鬟,个个应该都战战兢兢,氛围该是紧绷窒闷的,但放眼望去,不论是忙着洒扫的小厮、还是端着茶点,忙碌穿梭各院落的丫鬟,每个人的脸上都不见冷漠谨慎,反而是面带笑意,有的甚至还低声谈笑,就连看到她身旁这名严肃的老管家,也只见众人朝他微笑点头,并未打躬作揖,或停下手边工作。
“这是爷订的规矩,见到主子或管事在忙时不必行礼,点个头即可。”像是看出她的疑惑,温钧开口解释。
她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这总管好厉害,怎么看得出来她在想什么!她差点没被他的话吓得往前栽跟头。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进后方的一座院落,砖雕门楼上镶着一块匾额,上头写着“崇乐阁”,门前还有侍卫守着。
她跟着温钧走进主厅,放眼厅堂全由珍贵的楠木所建,精致而典雅,空气中,隐隐约约可以闻到一股茶香,怪了,是谁在泡茶吗?
“你在这里候着。”
温钧交代后,就往屋里走,但没一会儿又走出来,“爷不在,你先待在这里,我去请示薛爷是否就由你来代替杜大娘的缺,在这儿干活。”
“是。”
她毕恭毕敬的目送总管离开,过了一会儿,才发现这座院落怎么特别安静,连个下人也没瞧见?
对了,温总管说爷不在,可见,这是薛东尧所住的院落。哈!真是老天有眼,让她有机会接近他,所谓的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她离成功更近一步了!
庭院的荷池里,灿烂阳光洒落,金光闪闪,她不怕阳光刺眼,偏偏抬头接受阳光的洗礼,一直到眼楮受不了,她才笑着低头,这是习惯,这几年难过时、孤独时,她学会了向光,绝不向命运低头!
此时,远远的有人走了过来,是名高大挺拔的男子,只是怎么走起路来,身子摇晃得好厉害,是人不舒服还是路不平啊?
她困惑的目光直觉地往他的脚下看,在金灿灿的阳光下,她仍然察觉到他的右脚有问题,他是个跛子……偏偏男人手上还提了一桶水,因为跛着走路,水桶里的水一路溅洒了出来。
老天,依他这种提水法,到目的地时还能剩多少水?
就说嘛,薛东尧这人能多善良找个有残疾的下人,根本是刻意虐待人来着!
天生的鸡婆及善良个性,让她想也没想的跑过去,“我来帮忙——”
哪知,她的视线仍因为直视太阳太久而蒙蒙亮亮的,因此没发现那条回廊旁铺了一整条的白玉圆石,她跑得太快,猝不及防地脚底踩了颗滑动的小石子,整个人往前扑倒……
还搞不清楚状况的男人直觉的放开水桶要扶住她——
一切都来得太过刚好,他倾身,她扑倒,那一桶水让她的手一推,全往他身上泼了过去,但她也没有幸免,身子硬生生的迭了上去,直接撞进一堵硬邦邦的墙,不对,是一个宽厚坚硬的胸膛。
好痛!她唉叫一声,其实不只撞疼了脸,就连胸口也疼。
“没事吧,姑娘?”男人被她这一撞,成了垫背,着地的后背一样发疼。
“是你有没有事吧?”她仍疼着。
她的柔软压在自己的胸口上,诱人的起伏一上一下地推挤着他的胸口,男性本能引发了纯粹的身体欲望,男人略显无措,“我没事,但姑娘可能得先起来……”
他困窘的嗓音让傅沐芸猛地意识到自己还压在他身上,她身子一僵,抬头看着他,两人四目相对,吓得她大叫,“啊,对不起。”
她急急起身,伸出右手,“我扶你——”
男人看了她的小手一眼,摇摇头,勉强地拐着脚站起来。
她缩回手,粉脸娇红,困窘不已地说︰“对不起啊,我想帮忙的,可看来帮倒忙了。”
他的衣裳全湿了,脸上还有水珠,但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刚刚压了他,身上的衣衫也半湿,黏贴在身上。
不过这一撞,视线倒明了,眼前的男人真是一个世间少有的美男子,五官俊雅、眼神温暖,身着一身大襟袍服,再披了外褂,身形显得修长俊逸。然而,见他走了几步俯身拾起倒地的水桶,走路一拐一拐的,跛得厉害,她不由得为他难过起来,明明是个俊俏不凡的人,但就坏在这右脚,迫得他在行走间无法利落而优雅,明显残缺,老天爷也太捉弄人了!
在她打量间,男子已挺直了腰杆,但因右脚受伤的关系,整个人看来还是有些倾斜的。
看清楚她的面容,男子的眼底闪过一丝讶异。“你是……”
“哦,我是新来的丫鬟,我叫傅沐芸。”
“听你的口音是打京城来的?从那么远来工作,是投亲不成?”
她摇摇头,“也不是,呃,一言难尽。那个……你的脚还好吗?”见他的脸色微微一变,“呃,对不起,我太冒昧了……”
他微微摇头,“姑娘要不要先去换件衣裳,免得着凉?”
“不用啦,阳光这么温暖,哪会着凉,这样还比较凉爽呢。”对来自北方的她而言,苏杭的四月天只能算微凉而已。
她笑得灿烂,看着他手上的水桶说︰“我帮你吧,虽然,刚刚是个弄巧成拙的帮忙。”她做了个鬼脸。
他被她逗笑了,“那就麻烦姑娘了,前方直走再转一回廊,在右边院落有一个水井,就请姑娘——”
“提一桶水,没问题。”她率性的接手过他手上的水桶,快步的往前跑去。
男人看着她走远的纤细背影出神,这女孩有张空灵脱俗的美丽脸蛋,肌肤赛雪,一双灵活明眸、身形娇小而纤细,但手上长着薄茧,无言透露出她生活的辛苦……
不一会儿,就见她利落的提了一桶水过来,“提到哪儿?”
他领着她往另一边的厅堂走,她与他并行,见他跛得厉害,她心头莫名的揪了起来,她为他感到难过、感到惋惜,要一个原本俊美的男人接受自己的残疾,肯定经过一段难以形容的痛苦折磨吧!
他感受到她不忍的目光,略微侧身,转头对上她微红的眼眶,“我已经习惯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一直盯着你瞧的——”她慌张的解释,不希望自己的无心盯视伤到他。
“我知道,不要紧,我真的已经习惯了,尤其这张脸与这不完美的身体有太大的唐突,要不引起注意也难。”
他看来的确释然,俊脸上有着温煦的泰然神情,但她仍察觉到他的口气中有一丝丝的苦涩,她喉头一紧,急急说着,“其实,不完美没关系,我们能走、能做事,比上不足,比下也有余。”
爹爹走后,好心的街坊邻居介绍她去客栈工作,求得温饱,几年下来,她对于世态人情也懂了许多,没有谁的人生是完美的,而她的不完美是薛东尧造成……
“你在安慰我吗?”他忍不住笑了。
“我是啦,不过,你看来很好,真的,你长得很好看,说不定是江南第一美男呢!”
“那可得静坐不动才能当美男,一走路,便打回原形了!”他笑言。
她眼楮陡地一亮,“你不是个自怨自艾的人,太好了。”
“何以见得?”他好奇反问。
“看你的言行举止啊,你除了有一点点语带苦涩外,你的笑容和煦、眼神有自信……”她愈说声音愈小,因为他直直盯着她瞧的深邃黑眸里有着令她心颤的专注,她从没被人这么看过,仿佛要看进她的灵魂,她的胸口被怦然狂跳的心脏连撞好几下,双脚差点没打结。
“谢谢你。”他温柔一笑。
她小脸红润,不敢再发表高论,也不敢再看他。
他拾阶而上,她提着水跟着走,进到屋子才发现里头有前后两馆,前馆是个厅堂,穿过相隔的大型木雕屏风后是一间布置典雅的茶室,茶室后再连接一个大亭子,那儿也能进出。
茶室里摆放了许多的茶叶、茶具,在他的指示下,她将井水倒到其中一个大水瓮里。
“多谢姑娘。”他道。
“欸,别姑娘姑娘的叫,叫我沐芸吧,我爹常说出外靠朋友,你可是我进府交的第一个朋友。”她没什么心机的笑说。
他一愣,但随即一笑,“那是我的荣幸。”
“别这么说,你也在这里做事吧,那个薛东尧……我是说,你觉得爷是个好人吗?”她试探性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