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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负屭如步行一般走向海面,带着她没入海里,宛若夕日缓缓消失於海平面上,徒留海潮波浪,起起伏伏,吞噬那圈涟漪,连带抹拭她在人界足足一百二十年的光阴。

  鱼芝兰,这个名姓,还留在人界陆路,偶尔被人提起,惋惜地说着:

  我曾认识一个叫小鱼的姑娘,她呐,年纪轻轻,却像老头子一样沉稳,我们几个女孩又疯又叫地崇拜城里最美艳的戏旦,她可不,笑起来总是恬恬淡淡,好似觉得我们幼稚,偏偏又没有那种讥讽不屑……

  可是有一天,她说要去帮人家医治龙鲤,就再也没回来过,小当家还带人闹进陈府讨人,指控一定是陈家见小鱼貌美,起了色心,把她囚起来当媳妇儿了。

  没有,陈府上上下下全翻遍,水里鱼儿是找到不少条,独独没有小鱼,她不见了,就这麽消失在城里……

  有人看见小鱼离开陈府,在汤铺喝了一碗热馄饨汤。

  听说,当时她身旁有个男人,很面生,不是城里人。

  唉,失踪这种事,各处不都很常听见吗?也许,她与那男人是旧识,男人千辛万苦寻到她,带她回家去团聚了吧?可小鱼好像是孤儿,从没听她提过她的家乡和朋友……

  小鱼呀小鱼,你在哪里,是否平安?

  这辈子,还能见到你吗……

  第4章(1)

  耳边陆陆续续传来惊呼赞叹,传入半厥半醒的她耳内,稍稍破开眼缝,许多伫立左右围观之人……有人形、鱼姿、鱆样,形形色色,都想争睹由海底城失去踪影的传说物种。

  「那便是鱆?果然名不虚传,鳞似澄金,真漂亮……」

  她由负屭抱着,赢弱瘫软,一动也不动,仅有长发及身上衣裳,随波逐流,如清风浮云,缓慢飘舞。

  「六龙子是如何找着的?大家私下在赌,六龙子应该是九子中最後一个空手而归的人,没料到他竟胜过二龙子、四龙子、八龙子及九龙子……并成功找回绝迹许久的『鮻』……」

  还有太多太多交谈的声音,滑过耳畔,太长时候没在海底深处久待,听力对於在海中说话时混混沌沌的情况相当吃不消,甚至不太能听清楚对方说些什麽,所幸她也无意去深究那些好奇观视的目光,她耗去太多力气,又未适应海中低温,只能蜷缩着轻颤。

  久违的海,孕育她的故乡,曾几何时变得冰冷刺骨,记忆中的海水,是这般沁寒吗?

  好冰、好冷,几乎教她忍受不住。

  几名完成寻药任务的龙子,自是不会放过观看好戏的机会,纷纷闻讯前来,亲眼见识只闻其名,不见其影的海中稀有物种。

  「美人。」五龙子毫不吝啬地赞美,吁烟轻佻,一对桃花眼,因笑而显得妖魅迷人。

  「难得一见。」大龙子亦衷心而论,清甜如甘泉的嗓,添了笑,更形悦耳沉醉,少少四字,宛若音律最美的天界乐曲。

  「瞧那小脸蛋儿,我见犹怜,楚楚可人,眉眼鼻唇,无一不精致。」五龙子说着说着,忍不住啧啧称奇,手里烟管卷起她一缯丝绸细发,凑近鼻间深嗅。「可惜是药材,要入锅处理,熬成浓稠药汁,就这麽交给粗手粗脚的魟医去蛮横错待,多暴殄天物,不如让我先带回去,好好疼爱一番,我手气不好,只抽到金耳那种无趣玩意儿,没个美人作伴快活——」

  负屭寒眸一凛,对於五龙子每一字,每一个眼神,每一抹笑靥都感到不悦,不喜欢他盯着她品头论足,就连目光正直,好不奸佞的大哥那样看她,也教他胸口一窒。

  「瞧够了没?!」冷冷斥责甫逸出薄唇,马上又来一只超不识相的白目鱼,听闻六龙子完成不可能的任务,赶来凑个热闹。

  「我瞧瞧、我瞧瞧,让条路出来借我过……」魟医努力游到前头,挤开好几只挡道的鱼子鱼孙。「哦喔,果然是鮻,这金鳞,可在其他氐人身上瞧不见的,好好好,看起来很滋补,味道一定很鲜甜美味……」

  魟医动口也动手的恶习难改,嘴里才在叨叨说着,手就跟着摸过来,眼看便要滑上她泛满柔和金辉的鱼鳍——

  负屭长躯一偏,魟医没碰到鱼尾,只摸着负屭的手臂,而五龙子戏卷她如瀑青丝的烟管,同时被他摆脱。

  魟医抬头看了眼高他不只一颗头的负屭,结果几乎要让两道媲美千年寒冰的凛冽目光射穿他的鱼脑。

  负屭最擅长用「不说话」这号神情駡人,接收到讯息的魟医马上缩手,挪走之前不忘先挥挥自己方才动手动脚弄脏高贵龙子衣袖的小小脏污,以示讨好。

  五龙子吸啜着银烟管微笑,也挨自个儿弟弟一瞪,不过他可不像魟医胆小,会因为区区一副冷颜而收手。

  「反正最後总得进大家肚子,父王应该会赐个一两碗汤肉给众兄弟嚐嚐,你又独占不了,你现在不让魟医碰她,等老二老四老八老九回来,她还是得躺在魟医药居里的石砧,任由魟医上下其手,把她浑身摸透透,从鱼鳞到鱼鳍,从胸脯到头发……」

  「五五五、五龙子您这样说好像有点……」有点在挑拨六龙子对他魟医的敌意耶,害他忍不住哆嗦,直打寒颤。

  「你不碰她,怎麽熬药?」五龙子一脸理所当然的挑眉反问。

  「也、也是啦,但——」又被瞪了又被瞪了……鱼脑门上又感觉到两股寒意钻刺而来呀呀呀……

  「六弟,在其他人尚未寻回药材前,你要将鮻安置於何处?」大龙子出面为魟医解危,开了新话题,转移负屭的目光。

  魟医在他们各自寻药之前便事先交代,必须顾及药材新鲜,後续工作交由魟医处理,请他们万万别自行动手把药材切块或磨粉。其他弟弟归期未定,他们几位完成寻药任务的龙子如何保管药材,变成一件重要的事,只是目前带回来的药材,多为植物或毫无生命之物,摆入房内不占多少空间,但这条鮻,活生生、娇滴滴,也不是拇指尺寸的小型鱼,不能锁进柜里放着,不能关到箱里藏着,当然,更无法弄个精巧的琉璃水箱,豢养着她。

  「海牢。」不假思索的答覆,实则是负屭返回的一路上,苦苦思忖的难题。

  要把她暂置哪里?

  丢给魟医去烦恼最是省时省力,反正他成功带回药材,责任已了,如何「储藏」药材,本就不该由他苦思。

  偏偏光是想像粗手粗脚的魟医,可能会怎生对待她,他几乎是立即推翻了这个主意。

  应该说,交予任何人,都可能发生他臆测的情况,他无法将她随便抛置了事,左思右想,海牢似乎是勉强可行之处,由他以法术竖起牢门,除他之外,谁也破坏不了牢门。

  「海牢?!」大龙子及五龙子异口同声,後者剧烈摇首的程度,简直是在抱怨自家弟弟的不知好歹。

  「真不懂怜香惜玉,海牢那种地方,怎能拿来招待美人?我的床可以大方分她睡……」

  衔在嘴边的烟管,被迅雷不及掩耳的炫光划过,笔直细长的管身,硬生生拗成直角,水烟吸不上来,也吐不出去。

  始作俑者用着旁人瞧不清楚的速度,一瞬间松开抱住金鳞鱼尾的手,另一瞬间两指反折,将五龙子爱用的宝贝烟管给弄成这副德性,最後一瞬间再重新回到金鳞鱼尾下方,托稳它,费时不过短短眨眼,冷颜顶着冷冷眼神,散发浑身冷冷气焰,冷傲旋身,步步远去。

  「五弟,你今天何必老是招惹六弟?」大龙子笑觑五龙子使劲想把烟管恢复原状的懊恼模样,不由得替五弟那张坏嘴捏了把冷汗。

  「谁教他今天看起来破绽百出,让人忍不住。」平时只有二哥四哥能玩,老六太无趣,完全激不起想戏弄的心情,可方才老六看上去多好玩,浑身弱点全暴露出来,不似往昔,像块冰,怎麽戳怎麽闹都没反应。

  「惹他生气,自找苦吃。」

  「他为一条鮻和兄弟生气?」五龙子好不容易扳直烟管,好怜惜地摸摸它,上头的折痕看了真教人心痛。

  放心放心,我一定替你报这折弯之仇。

  「看来确实是如此没错。」大龙子也颇为意外。

  「嘿……」五龙子一脸促狭揶揄,「老六和她是旧识吗?」

  「没听说过六弟与『鮻』一族有过瓜葛,他那性子,很难与谁交好吧?」大龙子平心而论。六弟负屭个性偏冷,从不热络於某人某事某物。

  「偷偷摸摸来,咱们也不见得会知道。」大夥离开龙骸城,往哪里去、遇见啥人、做过啥事,彼此间常常互不干涉。

  「若是旧识故友,六弟又怎可能带她回来?明知道带回来便是死路一条。」

  「也是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呐。

  「大哥、五哥,不是听说六哥带了珍奇的『鮻』回来?在哪儿?」迟了一步赶来的七龙子,兴匆匆地问道,殊不知好戏早已散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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