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往左一偏示意,他循着她的视线,看见一辆白色的车子停在他借来的破车前。
“我的车子爆胎了……”开口说到一半,眼角余光像是乍见什么,使他视线又转回到她脸上,这一看,他脸上露出一丝惊诧。
女子的右脸颊接近耳朵处,有一道约莫七公分长,四公分宽,延伸至下巴的半月型粉红色疤痕,仔细一看,表面有些微不平整,依他从事美容这行的经验来看像是烧伤的疤痕……
对女人来说,这是多么可怕的瑕疵!
他凝望着她,心像被针刺了一记,突然泛起一阵莫名其妙的疼意。
他不是觉得她长得可怕,而是伤疤虽位在脸颊边缘,但依照他对女人的了解,即便只占脸上百分之一的瑕疵,都足以让她们戒慎恐惧、寝食难安,担心被人贴上“丑”的标签。
而她,一个年轻的女人,有着这种伤痕,应该会遭受不少歧视的眼光……
顿时,疑惑、好奇和一种莫名的心疼,在他心里翻涌,他的俊眸深深地望着她,不由自主地关心她内心的感受。
关子怡察觉到他的目光,微低着头,让垂下的发丝掩饰右脸颊的伤疤,装做不在意地问:“你没有千斤顶吗?”
对于他人的异样眼光,她早就习以为常了。
很多人看到她脸上的伤痕,不是同情她,就是在暗地里笑她。
注意到他的视线停留在她的右脸颊,她就猜这个英俊的男人一定也和其他人有一样的想法。
没有人喜欢被那样打量,她也是,而她不是没想过自己下车后可能面对的眼神,但她管不了那么多,因为她比谁都能理解求助无门的痛苦,所以才不多想的就下车了。
“呃,没有,你车上有吗?”他回过神,尴尬地收回视线。
“当然。”她说完,慢慢走向她的车。
他盯着她的背影,发现穿着直筒西装裤,配上白色西装外套的她,身材比例完美,看似中性,体态却婀娜多姿,没有庸脂俗粉的气息,流露着独树一帜的豁达和知性。
她打开后车箱,看了看天色,先找出一支手电筒再拿着千斤顶和扳手,踅回交给了他。
“谢谢,你可以回车上等我。”她已经好心地借他千斤顶,实在不能再让她在雨中等他。
“下雨天视线不佳,你一个人换轮胎方便吗?”她撑着伞,蹲下身,准备和他一起面对使车子瘫痪、令他懊恼的破轮胎。
“你……会换轮胎?”他侧头,疑惑地看着她。
“有问题吗?”她横睇他一记,一脸习以为常拿起他手上的扳手,开始松开轮胎上的螺丝。
她动作俐落、神情专注地进行手上的工作,没有再搭理他……
居然有女人可以像男人这样,独立又强悍,换做是别的女人,只要说一句“不懂怎么换轮胎”,就能理由充分地回到干爽的车上,享受音乐和冷气,不必让高跟鞋或身体淋湿,但,她却是个例外。
“先生,天色越来越暗了,你要继续发呆吗?”她仿佛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他定是把她当女蓝波了,忍不住打趣,于是提醒他,“这年头,女人都可以当军官、当总统了,只是换个轮胎,何必大惊小怪?”
他一听,不禁咧嘴,薄唇弯成了迷魅人心的弧度。
什么时候他楚少奇沦落到被女人调侃的惨况了?
他一把接过她手上的扳手。“你说的没错,不过,我不习惯让女人抢做男人的事,这会让我感觉自己像个……废物。”
她不禁一笑,将扳手递给他。
他接手后,松开破轮的螺帽,稍一施力,贴在他衬衫下的臂膀肌肉便有力地贲起,即使是蹲姿,他看来仍矫健雄伟,就像一尊完美的雕塑。
天!她在想什么?
过去,除了未婚夫,她从未对男人有遐想,可今天她居然对一个陌生男子,频频出现见鬼的遐想……她是怎么了
“我要架高车子,取出轮胎了。”他扬声对她说,她这才回神。
但雨仍持续下着,且天色太暗,要架高车子不是那么容易,试了几次都不顺利。
突然,一束光源自他身后洒来,烘出一方温暖明亮。
他微愣回头,看见她手里拿着一支手电筒,心中微热。
她不但心思细腻,能适时助他一臂之力,更可贵的是这分助人的善意,它暖暖的、真诚的,笼罩着他的心窝,因为她,即便周围下着滂沱大雨,他却觉得心中阳光普照。
她帮他将千斤顶固定在车下,架高车子后,让他顺利取出破轮胎,再拿出备用轮胎装好,锁紧螺丝,总算换好备胎了。
“OK了。”他愉悦地吹了声口哨,拿起破轮子,发现上头插了根大钉子。“原来凶手是这根钉子。”
见他愉快的样子,她放心的露出笑容。“既然你没事,那么我走了!”她拿起千斤顶和扳手,打算离开。
“等等,小姐。”他捕捉到她的笑容,暖暖的、有阳光的魅力,教人目炫神迷,移不开视线。“还没问你的芳名。”
“不用知道吧?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面。”她肯定地拒绝。
“那可不一定,我请你吃个晚餐,聊过天以后我们就能常常见面了。”
常常见面?说出这句话后,楚少奇一愣,他为什么会这样说?明明才相处没多久,心里头却好像已经认定了她是他的朋友,想多亲近。
不过,Why not?
她一出现,他遇到的衰事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就像是他的福星一样。
要知道,方才他是那样窘困不堪,没有人愿意对他伸出援手,而她和他一样素不相识,却愿意挺身帮他的忙,这样的人,肯定是值得交的朋友。
“穿这样进餐厅吗?”她一愣,眼神定在他一身湿的衣服上。
她的话提醒了他。“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去买件衣服换掉。”
“不了,我帮你,不是为了让你请我吃饭。”她语气坚定。
“你是我看过最特别的女人了。”听出她语气中的真诚与坚持,他不由得扬了扬眉。女人靠近他,通常都是有目的,不是贪图他的外貌,就是希望能飞上枝头当凤凰,但她却不一样。
他思忖了下,打开车门,拿出一张名片。“这是我的名片,你留着。”黑眸里有着不容拒绝的固执,坚持要她收下。
“艾瑞丝化妆品总经理……”她看著名片,喃喃念着上头的头衔。
“如果你有任何需要,可以找我,说不定我可以帮你的忙。”
“好吧,我走了。”不好意思再拂逆人家的好意,她随意将名片收进口袋,简单地回应,心里想着,应该不会有那一天的,他们只是萍水相逢的缘分,而替他解围也只是举手之劳。
而且即便这个男人对她释出善意,请她吃饭,想和她常常见面,但她却不想再和任何会令她的心有所波动起伏的男人见面。
因为爱情,早已在伤疤留在她脸上时,和她绝缘了,万一陷入,恐怕只有令自己难受的结果。
连再见也没说,头也没回,她提着千斤顶和扳手走了。
楚少奇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断地猜想,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脸上有伤疤,却不特别自卑,更有善良的心肠;明明很有热心,却又不喜欢别人靠近。
真是个矛盾、神秘又令人好奇的女人,最奇怪的是,这是头一次,他在见到女人的第一眼时,关注的不是外在,而是内在。
挺玄的咧!
一周后—
五十坪大的办公室里,以透明玻璃、灰白墙面以及绿色植栽,优雅而明亮地营造出宽敞、舒适、简约的时尚感。
这里是玄奥室内设计公司,关子怡和其他设计师在各自的座位上,面对着电脑画室内设计图。
她转身拿文件时突然从透明玻璃里看见了自己的身影,也看见脸上那道无法抹灭的疤痕。
她永远无法忘记,一年前,在喜宴过后的回程上,发生了一场可怕的车祸,这一场车祸,使她痛失了最敬爱的大哥。
由于猛力的撞击,车子起火,大哥当场丧命,而她命大被救了出来,但右边脸颊却因为烧伤留下伤疤,连带地毁了她憧憬已久的婚礼。
在她住院接受治疗的时候,只受到轻微脑震荡的未婚夫从天天陪伴,到后来两、三天来一次,渐渐减少探病的次数,最后,他说必须到国外工作,无暇照顾她,从此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眼前。
她明白爱面子的史家哲不能接纳脸上有疤的她,所以他选择消失。
他们的爱情,终究禁不起火焰的考验,禁不起残酷事实的试炼!
可是上天若是要教她如何认清男人的心,为何要选择这种残酷的方式呢?
突然的巨大变故,使她失去一切,她沮丧、失落又伤心,恨不得死的人是她,而不是大哥。
但她明白再多的伤心都无法唤回一切,她必须从残酷的现实站起来。她告诉自己,上天要她活下来,一定是有道理的,她绝不自暴自弃、妄自菲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