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我不会让你难做人。」她赌气道。
「千寻……」风水轮流转,换她摆架子。
「晚安。」
「我拜托你上来睡好吗?」
「潮,你太善变,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让人捉摸不定,要是我现在跟你上楼,半夜你一个不高兴又把我赶出来,那我不就很可怜了。」哼,她可不是软柿子。
「我保证不会赶你出来。」
「万一呢?」
「……我随你处置。」
这条件非常诱人。
叶千寻终于起身,抱着枕头和被子走到叶江潮面前,扬起下颚问:「现在是你拜托我,可不是我耍小孩子脾气强迫你,对吧?」
「是。」他明明战胜了,却得签订不平等条约。
她终于笑开了唇,骄傲上楼。
叶江潮长长吁了口气,手又自然地按着额际,他在她面前永远只能一败涂地。
但,他心甘情愿。
叶江潮醒来的时候,叶千寻半个身子都趴在他身上。
唉,他就是不想面对这样的窘况。
千寻对他毫无防备,不表示他也能像小时候那样完全接受她的亲近,他们终究没有血缘关系,有男女之别,他不希望太放任自己的感情。
她胸口的柔软紧贴着他,本还想多躺一会儿的他注意到她没有穿内衣,不禁低咒一声,以不会惊醒她的动作起身。
「唔……」凌晨三点才睡的叶千寻仍在睡梦中,似是做着美梦不肯醒来。
叶江潮庆幸她没有醒来,免得一早就得和她斗法。
这丫头未免也太信任他了,他不知该庆幸或是感到悲哀地叹气。
等他穿着整齐准备下楼时,又忍不住绕到床的另一边想多看看她的脸蛋,如她所说,六年又三十二天,他也想好好将她看个够,毕竟接下来不知又要分离多久。她睡觉时确实最安分,也最让他安心,不必花心思应付她那些稀奇古怪的念头,能够安安静静地看她一个人就好。
注视──有时便是一种幸福,因为她仍在眼前呼吸。
半晌,叶江潮收回目光,悄悄下楼。
父亲很早起床,吃过早餐后会和司机许伯在庭院下几盘棋,这是他近乎退休后的生活,惬意却又不失寂寞,他曾经想请大哥回来,然而想到自己的身分,便不敢踰矩。
「三少爷,早。」陈妈正巧由厨房走出来,看见他下楼便微笑道早。
「陈妈,早。」
「千寻小姐还没起床?」
「时差的关系大概还在睡。」他淡淡带过,「别吵醒她,让她睡到自然醒,等她醒来先让她喝杯温牛奶,我昨天有买法国面包,帮她涂点奶油就好。」她的喜好他记得清清楚楚。
「三少爷真疼千寻小姐。」
「他是我侄女,我当然疼她。」叶江潮说完才察觉昨晚千寻对他的剖析非常正确,他确实很在意旁人的目光,陈妈在这个家的资历比他还深,她什么都清楚,他偏偏还要解释,实在是多此一举。
陈妈看了他一眼,端了杯热咖啡过来。
「三少爷,有些事是要靠自己争取,要不然永远只是两条平行线。」
叶江潮望着陈妈那张好似看透他心底秘密的慈祥脸庞。
「三少爷可能会觉得我说错话,但我真的这么想。有些事一旦放弃就会永远错过,你还年轻,不必让自己过得那么寂寞。」陈妈笑着说完转身走入厨房。
他过得很寂寞?
有吗?
叶江潮的视线落在左手手腕上,他平常戴的是父亲送给他的表,今天戴的是千寻远从法国带回来的古董表,有意义的一支表。
贩售表的老板说这支表的主人是个士兵,战争胜利后回到故乡,妻子已经重病多时,却仍守着他的表没有变卖,他不忍妻子受苦便把表拿去卖要替她治病,可惜时间拖得太久,妻子最后仍然病逝。她守了他十年,现在换他守她,最后那士兵没有赎回表,只是希望老板不要轻易卖出这支表。
一个很美的故事,既然老板不会轻易卖出又怎么愿意卖给她,关于这段千寻只字不提,但无妨,他收下的是她的心意。
寂寞?或许有那么一点点吧。
千寻离开的日子,他每分每秒都在思念。
他能欺骗众人却无法欺骗自己,他对千寻的感情早就变质了。
一点一滴的改变,来不及察觉。
小女孩缓缓走上二楼,来到一间房间前,门没关紧,她轻轻推门进去,看见熟悉的背影坐在桌前,她掩嘴闷闷笑着,蹑手蹑脚靠近,双手圈成圆形放在嘴前正准备给对方一个惊吓时,那个始终背对她的身影彷佛早就知道她的存在,在她之前开口。
「回来了?」
计谋没能得逞,小女孩顿时像颗泄了气的皮球般垂头丧气。
「你怎么知道?」
他始终低头看着桌上的课本,「我就是知道。」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如此笃定的口吻让女孩立刻发挥追根究柢的精神,趴在桌子上,侧着脸,灵活的眸子直直望着他。
「因为我是大人,所以我就是知道。」短短一句话带过,当然无法打发她只要清醒就在胡思乱想的小脑袋瓜。
她的头又歪向另一边,再问:「为什么你是大人你就知道?可是爷爷和爸爸是大人就不知道,昨天我吓爷爷,他就拿拐杖要打我,不过我跑得很快,爷爷没有打到。」她一脸沾沾自喜。「为什么你会知道,他们都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投降了。
自从她发现嘴巴的功用后,不打破砂锅问到底绝不罢休,如果现在不迅速填补她问题的洞,只怕会愈来愈大,然后她就会像唱片跳针不断重复那一句「为什么」。
「我有听见你的脚步声。」他发现她嘴角有刚吃完巧克力的痕迹,指头一抹,恢复她白皙粉嫩的肤色。
小女孩明亮的眸子立刻瞪大,一脸不敢置信。
「真的吗?!」她明明已经很小声了,下次一定要更小声。
「当然。」他慎重的点头,回应她的认真态度。
今年的千寻刚满五岁,模样可爱、口齿伶俐,很得人缘,不过也因为她逻辑好又很会说话,常让大人一个头两个大,不是辩不过,只是她歪理一堆,久而久之众人避之唯恐不及,最后只剩下他愿意聆听。
「潮好厉害!」她眼里闪着崇拜的光芒,在她心底潮本来就很厉害,现在更厉害了,简直就象是陈妈每天早上都要祭拜的神明那样无所不能。
「要叫哥哥。」他纠正她这个从小养成的坏习惯。
她学说话时,不是喊爸爸妈妈,而是叫他的名字。
「你又不是我哥哥。」她回得直率。她确实没哥哥,因为她是独生女,虽然一个人很无聊,幸好有潮陪着。
「那隔壁的徐哥哥,你怎么就喊他哥哥?」对此他稍感不平,好歹也是他将她拉拔长大,怎么论起辈分却一点地位也没有。
她继续掰她的歪理。「因为他是徐哥哥,你是潮,你们两个是不同的。」一面说还一面点头,彷佛不认为自己的论调有什么不对。
「哪里不同?」这次轮到他怀着追求真相的精神追问。
「因为他是徐哥哥,你是潮。」
「我知道,但这有什么不同?为什么你喊他哥哥却不喊我哥哥,难道你不喜欢我当你哥哥吗?你讨厌我吗?」其实不该和这么小的她谈论喜欢讨厌这种深刻的问题,可他就是忍不住想小小欺负她,谁教她总是不肯给他一个名分,每回带她出门,他俩的关系就显得很奇妙。
「我没有讨厌潮啊,因为……」咦?她瞠目,陷入诡异的思绪之中,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好整以暇地盯着她,她一张小脸蛋却是愈来愈委屈。
她真的没有讨厌潮,只是觉得潮就是潮,不同于爷爷、爸爸、姑姑,更不是隔壁的徐哥哥,潮在她心底是无可取代的地位,是……唉,她真的不知道怎么说了。
「潮就是潮。」她重申,说得很用力,眼眶已微微泛红。
注意到她有多认真,他不再欺负她,摸摸她的头安抚道:「好了,我没怪你,说不出来就不要说了,没关系,只是每次带你去公园,其他人问我的时候,我会有一点为难,因为不知道怎么介绍你,如果没说清楚,说不定他们会以为我是拐骗小孩的坏人。」他装得一派无奈。
「这样喔……」她又开始思考,一会儿后豁然开朗地提出建议,「以后我们到外面,我叫你哥哥,回到家叫你潮,这样不就好了。」
「好。」既然她肯妥协,他也不再得寸进尺。
「我们打勾勾。」
她开心地漾着灿烂的笑靥,潮高兴她就高兴了。
方佳祺嘴上总说她爸爸妈妈有多疼她,送她多少玩具,不过她有潮,虽然没有得到玩具,却有温暖的依靠,而且潮很厉害,问都问不倒,她最喜欢这样的潮。
「潮……」
「怎么了?」见她半天没有吭声,呆呆望着窗外,他刚低头念书,她又突然出声,不是甜甜的喊,而是那种好似受了委屈的语调,他知道她肯定有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