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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那日被他从陆云锁那里接回,两人之间彷佛逐起一道沉默的墙,他有他的心魔,她也有她的。

  两人奋力抵抗自己心中的魔,内心交战之际,无暇再对外掀起战争,不约而同挂上免战牌的同时,山中大宅里只有那些家臣们整日期待着不可能来临的战地春梦。

  他们有意无意地提起,那日以为她失踪时,他为她整夜不寐;以及到警局报案后,他便让王司机开车载着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寻找她的身影,不怕一万,就怕她真有个万一……

  “先生虽然嘴上不说,可他其实很关心太太呢。”

  陈嫂状似不经意地向宁海打了个小报告,无非希望这对夫妻的关系能够日渐和谐。

  其实不用人提点,宁海也猜得出来,否则陆静深也不可能在次日便出现在陆云锁那里,并且将她带回来。

  当时在车里,他俩并肩而坐,原以为他会摘下冷静的面具,对她大动肝火——毕竟是她自己坐上陆云锁的车跟他走的,他若动怒,她也没话说。

  然而他一句话都没讲,倒是王司机喳呼了几句——

  “幸好太太没事,先生可是担心极了,一整晚都没合眼。”

  此时陆静深绷着脸没吭声,看起来不像担心她的样子,倒是眼窝下略泛青,那是一夜没睡的证据。

  见两人沉默无语,王司机又想开口,这一回,陆静深方沉声喝止:“够了。”随即摸索着拉上前方隔板,将前后车厢隔离起来。

  “你担心我?”宁海只问了这一句。

  他没回答。她也没再问。

  摆在眼前的事实哪里需要多问。

  问他,不过是希望他否认。

  如果他能说一声“不”,也许,她还能继续先前的相处模式,挑他衅他戏他谑他,看他火冒三丈,她却依然隔岸观火,火烧不到她自身。

  可他不否认、不承认,一言不发,防守得比素来以严谨着称的德国足球守门员还要严密,全身上下只有微微抿着的唇线稍显柔软,看似可以攻陷。

  冲动下,她倾身上前吻了那唇线,灵巧的舌尖如海潮侵袭岸岩。

  她是海,他是陆,海陆交会本质上就是相互折磨。

  起初他抵死不从,屹立不动。然而海一向最有耐心,否则不会一次又一次不辞劳苦地潮涌陆地,是侵略,也是给予。一遍遍磨吮下,他抿得死紧的唇终于出现了破绽,她便顺着那绽口探舌进去,尝到他深藏其中的激情。

  这男人受她吸引。她肯定。

  然而,她自己呢?是不是也深深为他所动,再也无法移开视线?

  “陆静深……”她低唤。

  两人在逐渐转为急促的呼吸声中,一路保持沉默到现在。

  归来已三天,谁也没去打扰谁。不是想要和平,只是突然不确定该怎么对待他。一如当初,不知该如何让两个人都能得到幸福。

  婚礼上,宁海对玛莉说的那些关于婚后的幸福保证,不过是为了不让她遗憾。至于该怎么做,她其实毫无头绪。

  只好怪他,怪他不该为她担忧。

  她从来都是不知好歹的那种人,最见不得有人为自己费心。

  今年冷春,岛上的夏天来得迟。

  穿过花园时,脚边的鸢尾花正初初绽放。

  下意识躲避彼此,却没设防他就坐在那里——

  一张矮木条椅上,一丛紫鸢尾前,人与花相衬托,好似一幅画。

  花是梵谷画笔下的紫色鸢尾花。

  人是面容俊朗、眉间微忧的男人。

  看见陆静深的当下,宁海停步不前,显然他也察觉到她存在,原本放松的身躯微微一僵,坐得挺直。

  对峙半晌,忽然一声轻咳介入这幅画中。

  一个拿着修枝剪的草帽大叔从一旁的花丛中站了起来,斜瞥宁海一眼,又看了陆静深一瞬,而后再咳一声,看着那鸢尾花丛道:

  “晚了一点,好在还是开了。大自然就是如此奥妙。”

  说的是花,却若有所喻。像寓意深远的日本俳句,松尾芭蕉一流。

  宁海笑咳一声,叹了口气迈步上前,蹲下身看着那紫色花朵道:“嗯,开得不错。鸢尾不好种呢。”

  “没办法,先生喜欢。”刘叔说。

  “喔。”宁海轻应了声。

  两人当陆静深不存在那样,聊了一会儿的花。而后草帽大叔又像刚刚出现时那样突兀地离开了。

  回过头看着默然如一座沉静山林的陆静深,不知道为什么,宁海想起玛莉对她说过的话——

  把你看见的事物与他分享。

  把你体会到的感觉与他交流。

  把你的心门打开,容许他进入其中……

  不行,她做不到!

  她转身想跑。

  他却在这时候叫住她。

  “宁海。”

  短短两字彷佛敲在厚重的坚冰上,铿锵有力,冰裂之痕迅速曼延,将她的心一分为二。

  一半的她想装作没听见,继续逃跑。

  一半的她却不能容许自己逃避,于是她转过身,看向他的同时,清楚听见心底冰层的崩裂……她陷下去了。

  “你要去哪?”陆静深问。

  宁海眨了眨眼,回过神来。“去照相馆拿冲洗好的照片。”不确定他对她已探知多少,她保守地回答。

  “嗯。”他微点头,表示知道了。

  “我可以走了?”从没向人交代行踪的习惯,此时话说起来嘴角竟有点发涩。

  “不行。”

  宁海讶异地再次眨了眨眼。“不行?”从什么时候起,她要去哪里居然需要经过别人同意?

  “三天前,你的‘失踪’才让陈嫂担心到睡不着觉,我不希望你这回出去又发生类似的事情。”

  他语气好平稳,若不是看见他放在腿上的左手紧紧捉着右手,宁海还真会被他给骗了。

  “所以呢?”宁海眉色略挑。“你不会要禁我足吧?”

  禁足?陆静深嘴角微微一撇。“山路不好走,你可以请王司机载你一程。”

  “我喜欢散步,陈嫂手艺太好,我这阵子吃多了,需要运动。”虽是借口,但需要运动倒是真话。

  见说不动她,担心陆云锁或者主家那头会再有动作,陆静深忍不住拧起眉,可一时又不知道还能怎么劝。若是一般夫妻,他可以拿出丈夫的权利阻止她,可偏偏他们又不是那种可以互相劝告的夫妻。

  等了半晌,见他不再说话,宁海说:“没意见?那我走了。”

  她方转身,他已站了起来跨步上前,伸手捉住她。

  “宁海。”他皱着眉唤她。

  “还有事?”觉察出一点趣味,宁海暂时放下自己心头的烦忧,转身去面对他的。他看起来很困扰,也有一点挣扎,表情十分有意思。

  紧握住她手肘,陆静深拧着眉头道:“你手机几号?”

  没想到他会问,宁海错愕了片刻,随即犹豫起来,不确定该不该回答这个问题,转念一想道:“我没有手机。”好了,解决了。

  “说谎!”他啐声拆穿。“好了,快给我你的手机号码,你要去哪我都不会再管。”实在是不想再经历一次那一晚的经验。为一个不想为她担心受怕的人担心,实在不是很好受。

  “你要我手机号码做什么?”她明知故问,就是不想给。

  “陈嫂要我问的。”他飞快地找了个借口。“她怕你又无缘无故不回来吃晚餐,白白浪费了一桌好菜。”

  好个借口,这借口连宁海都无法拒绝。“也对,那就给吧。你等一下,我找笔。”说着,还真的在包包里翻找起来。

  翻了片刻,她拿出一支蓝笔。“你手给我。”

  他警戒地问:“做什么?”

  “我手边没纸,当然是要将号码写在你的手上啊。”

  陆静深不是听不出她话里的戏谑,却还是乖乖伸出左手。谁教他此刻身上也没有纸。

  捧着他手掌,宁海细细端详了他的掌纹半晌,才低眉在他大掌上写了几个字。

  原子笔尖锐的笔触一画画划过他掌心,竟像情人的爱抚,微刺,带了点麻痒,令他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察觉到他抖了一下。她抬头问:“冷?”

  他不高兴地蜷起手指。“写好了没?”不就几个数字,怎么感觉好像要写到天荒地老?

  笔尖沿着他掌中纹路挑勾浅划,似她嘴角微勾的弧度。宁海笑道:

  “写好了。这笔是水性的,先别碰水。号码已经给你,我出门了,再见。”

  陆静深还来不及阻止她,宁海便跑得老远,捉不住了。

  他收起左掌,片刻后终于察觉哪里不对劲了。

  她欺负他看不见!

  她将号码写在他手上又怎样?他还是看不见啊!

  要他摊开手让钱管家他们把宁海的电话号码抄下,不等于告诉他们,他对她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手心缓缓捏成拳,决定等她回来后让她再亲口将号码告诉他一遍。

  “宁海,我该拿你怎么办?”他低低一叹。

  第8章(2)

  自三天前她“失踪”起,一切都乱了调。

  原以为她会嘲笑他大惊小怪,怎么也没想到她会一句话都不说,彷佛在与他进行一场角力,谁先开口谁就输。

  他有他的心魔,难道她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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