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穗青摇头,坚持把蛋放进她的碗里。“医师,如果有人欺负我,穗勍会很小气,有时候还会使小动作把别人整个半死。”
点头,龚亦昕同意,姜穗勍有着非比寻常的保护欲。
“可是,那是不对的。”姜穗青续道。
她的话让姜穗勍想起那个“畜生”,一时激愤,反问:“以牙还牙,哪里不对了?!”
“就算你把人家整个半死,自己也不会快乐呀。”
很简单的逻辑,却让天才和医师都答不出话来。
姜穗勍和龚亦昕相视一眼,同时低下头,同意自己被打败。
“所以啊医师,你要原谅那个对你不好的人,因为她对你不好,自己已经不快乐了,医师没必要也让自己不快乐。”
姜穗青是对的。
她打从心底同意,但是人呐……原谅衷己很容易,原谅别人很困难。她搬离家里、避免接触,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
“你又知道了。”姜穗勍的筷子敲上姜穗青的额头,她笑嘻嘻地躲开,转换了方才的低气压。
“我知道的事可多喽,我没你想得那么笨。”说着,她把他碗里的蛋抢过来,张开嘴巴,一口塞进去。
“最好是啦。说,你今天有没有到处乱跑?”他拿走她碗里的虾子,苏,一下吸进嘴里。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她夹了他碗里的鱼丸,丢到龚亦昕的碗里。
“因为老爸老妈说过,你归我管。”
姜穗勍没有在客气,他从龚亦昕碗里捞回自己的爆浆鱼丸,顺便把她没吃掉的肉片也夹过来,她正式被卷入战争。
“我是姊姊,你是弟弟,是我要管你才对。”姜穗青把他偷来的肉片再加上利息,还回去龚亦昕的碗里。
“有你这种笨姊姊,是我人生最大的耻辱。”到口的肉岂有让人抢走的道理?那不是他姜穗勍的行事风格,于是他直接端起龚亦昕的碗,喝了一大口汤。
“是吗?可有你这种又帅又聪明的弟弟,是我人生最大的骄傲耶。”
听着他们一句来一句往的斗嘴,龚亦昕笑了。
这才是家人,不管怎样的伤人言语,都不带丝毫恶意。
这一顿饭,吃得没有规炬、没有礼貌,可人人脸上都带着笑。
家……指的应该是这样的地方才对吧,不是有爸爸、有妈妈、有姊姊、妹妹的地方,都叫做家。
这个晚上,她在一张长长的桌子上,认识了家的真谛。
吃完饭,照理说,她该礼貌告辞,也许明天,送一点水果或其它礼物,感激他们今晚的盛情邀请,但姜穗青不让她离开,拉着她进房间,锁上门后,把她往厕所里带。
姜穗青小心翼翼地看了门外一眼,然后开始对她掏心掏肺。
“医师,告诉你哦,我今天出门了,我和阿忆去逛西门町,我们去看电影、去吃冰,去做很多穗勍不准我做的事。”
“你已经成年,为什么他要禁止你?”龚亦昕认真地当起她的“手帕交”,细听她的一字一句。
“穗勍不喜欢我交男朋友。”
她皱眉头。这是什么天理,他可以交女朋友,却不允许姊姊交男朋友?
“穗勍很坏,对不对?”姜穗青问。
“对。”点头,和她同仇敌忾。
“他很专制。”她又说。
“也很爱管人。”龚亦昕补上一句。
“对,还很鸡婆。”
“没错,也很霸道。”
她说完,姜穗青笑了,她忍不住跟着笑,姜穗青看她笑,就笑得更夸张,然后像在比赛似的,两人拚命笑,好像那个专制、爱管人、霸道的鸡婆男真的有那么好笑。
突然,龚亦昕转头,在视线对上化妆镜时,笑容敛起。
原来,她笑起来是这副模样,一张好陌生的脸庞……
姜穗青接着凑上来,从背后抱住她,镜子里面,多出一张笑脸。
“医师。”姜穗青软软喊着。
“怎样?”她也软软应着。
“我觉得,我和你比较像双胞胎耶。”
有吗?镜子里面的两个女人半点都不像,她热她冷、她甜她苦,她的世界只有单纯幸福,而她的……复杂而阴森。
“就这样说定了好不好?”
“说定什么?”
“你和我当双胞眙,我不要和穗勍当双胞眙。”说完,姜穗青又笑了,她的笑容再度感染她,于是她也拉开嘴角,笑逐颜开……
第5章(1)
当手机响起短促的音乐铃声时,龚亦昕忍不住撇撇嘴角。
她装作不在意,其实,心情已经扬起。
打开简讯,一行短短的字句:晚上来家里吧,我做意大利面。
想到姜穗勍的手艺,她满足的叹息。他是天才、货真价实的天才。笑,禁不住飘至嘴角。
去买一盒凤梨酥当伴手礼吧,穗青很喜欢土菠萝做的凤梨酥。她在心底盘算,先去换下蓝色手术衣,再到停车场开车,开往那家“几分甜”买凤梨酥,等等……它隔壁好像有间卖烟熏鸭翅的店,听说那家的东西没加味素,健康又好吃,去买一点给人家当宵夜好了。
哦对,中途在那间租书店暂停一下,问问店长,最近哪套漫画最红、哪本小说最热门,帮穗青租回家。
她走了几步,想起什么似的在走廊停下。
几时起,她会为了购买食物,浪费时间在马路上绕圈圈?几时起,她在乎起哪家的零食好吃又健康?又是几时起,她会进出那种没有营养的租书店?
没错,她是喜欢穗青的温暖,喜欢她不设立场地喜欢自己,但……她们有熟到把对方纳入自己的日常生活计划里吗?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把姜家姊弟纳入她的生活了,她只是经常到姜家吃吃喝喝,因为不好意思,才想要带点伴手礼过去,那是人之常情。
可她不必天天赴约啊,不必姜穗勍一封简讯,她就开始做计划。上班下班已经够累人了,与其到对面叨扰一顿晚餐宵夜,倒不如早点躺在床上看医学新讯还来得健康。
今天就不去了吧。
其实她对意大利面并没有那么感兴趣。
直接开车回家,不买凤梨酥、烟熏鸭翅,也不进租书店。
决定了,她点点头,可她才走五步就再度停顿。
不过是不去对门、不吃那顿意大利面,怎么会……有种心被抽空的感觉?她有那么饿吗?饿到少吃一顿,就觉得回家这件事,顿时失去滋味?
龚亦昕背靠在墙上,理科比文科强,理性赢过感性的她仔细分析起自己。
是不是她喜欢那个屋子里,“家”的味道?是不是她企图在别人身上寻找亲人的感觉?是不是她爱上亲人间的打闹与胡闹?是不是……如果答案都是Yes的话,状况未免太危险,毕竟那里不是她的家、他们终究不是她的亲人。
她是独行侠,这是她出生的那刻,就被决定的身份。
对,太危险,她不该放任自己沉沦,拿起手机,她想回传简讯,说:今天不过去了,有点累。
然而简讯才打到一半,就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
“亦昕。”
反射性的皱眉。谁这样喊她?“龚医师”才是她的正确喊法。放下手机抬头,视线纳入迎面而来的方沐树后,下意识地,胸口一堵。
“手术结束了?”他神态自若得好像他们还是当年的大学生,下课了,自然而然相约到学生餐厅。
龚亦昕感到不平。凭什么认为他背叛人后,回过头换上一张笑脸,对方便会遗忘他带来的难堪?那次,他狠狠地伤了她的自尊,而她什么都可以不在乎,独独自尊、骄傲,她奉它们为珍宝。
“是的。”她站直身子,不冷不热的回答。
她不想拒人于千里之外,让他误以为她还在乎过去那一段;也不想过度亲切热情,让他以为两人可以当朋友。
他们的关系,顶多是同事。
“这两个星期,你的名字如雷贯耳,到处都听得到大家对你的赞赏。”
这回,她连回应都不想。
“你……仍然对我生气?”
“生气?为什么要?”她直觉反问。
她是生气,姜穗勍没说错,劈腿的人十恶不赦,把罪过全赖到十五岁的幼琳身上,并不公允。
“我们都长大成熟了,过去的事……”
“对不起,我还有个约会,如果没有太重要的事……”她打算结束这段对话。改变心意了,她决定去买土凤梨酥、烟熏鸭翅和租漫画。
“约会?怎么可能。”他失笑。
全医院谁不知道她是机器人,看病开刀、开刀看病,她的世界除了工作之外没有其它,而且整个医院里面,她和谁都不熟。
龚亦昕冷眼看着他的表情。他是什么意思,是嘲笑还是讽刺?是认为除了他方沐树,没有男人愿意成为她的约会对象?在他眼里,她严重缺乏女人味?
方沐树很蠢,以为她纯粹因为过去那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在生气,却不晓得她更在乎的是骄傲被撕裂的不堪,而现在,他又犯了同样的错误。
打开手机,龚亦昕想也不想,找出姜穗勍的电话号码,拨过去,接通后没等他开口,抢先一步说:“勍,你在哪里?下班了吗?我好累哦,累得不想开车,你不要先去买意大利面的材料,你先来接我,我们一起去逛超市再买,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