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小姐很面熟啊。”宋思孝颔首回礼。
“在子俐家见过,子贤宣布婚事那天啊!你记性差了。”宋母赶紧接腔。
“是伯母记性好。”她真心赞美,能在这么多出色的男女宾客间记得一名陪衬性质的女客,可见得有过人的眼力。
宋氏夫妻见多识广,因而田碧海的简朴造访并没有遭到丝毫怠慢,款待分寸拿捏得宜。田碧海揣测,依宋子赫过去的辉煌记录,或许为人父母心中都有数,这将不会是最后一位和他们打照面的子媳人选,所以不吝惜表现慈蔼,维持长者风范。
这样一想,反倒心无挂碍了,表现也就相对自然,她有问必答不卑不亢,双方互动出奇良好,宋子赫完全插不上话,只得退到偏厅一边迳自倒杯红酒暖喉,冷眼旁观不作声。
一番话家常后,令他直了眼的情景出现,田碧海和宋母两个女人结伴进了厨房,她直爽地接受宋母邀请小露一手,做一道田父传授的家乡菜,让今晚多添一味。厨房登时充盈着女人的谈笑,罕有地热闹起来,宋子赫预想的冷场并未出现。
他喝完手上那杯酒,胸口顿时变得出奇松暖,听着厨房不时传来田碧海的笑声,一股强烈的欲望竟应运而生,他愿意更加了解她,他想让这个女人爱上自己。
客厅另一位旁观者是老奶奶。她从一开始简单问候了田碧海之后,便盘腿坐在专属沙发上闭目养神,未参予谈话,直到宋父接了一通公司电话后回到书房处理公务,人暂时散去,老人突然睁眼,召唤帮佣扶起自己,摇摇晃晃走到宋子赫跟前,张着矍铄双目,直盯着无事一身轻的孙子看。
“你打什么主意?小子。”
他不明所以,放下酒杯。“奶奶有何指教?”
“你真要玩玩我还不担心你,你要是认真,我劝你三思,免得吃上苦头--虽然我认为你的确该吃些苦头才懂得收敛。”老奶奶劈头给出一顿教训。
老人的口音含着些许乡音,他侧耳恭听后嗤笑出声,搂住老人的肩,不以为意道:“您老打的是什么禅语吗?太深奥了我不懂。”
“这位田小姐心不在你身上,你带回来诳你父母不打紧,你要是弄假成真,以后怎么收尾?”
“……”他默然敛色,微眯双眼。
“想清楚点。”老人回房后便没再出来过。
这顿晚饭进行得宾主尽欢,田碧海非常配合,吃得比平时多一倍,直赞帮佣手艺好,自己那道菜献丑了,爽朗的模样与宋子赫感受到的矜持大为不同,但她表现得如此真心诚意,连他都快要相信她是乐在其中了。
出了宋家那道大门,一与他独处,她明显的话减少了,但愉快的心情尚未消散,走起路来轻快许多,她甚至低声哼了一小段陌生曲调。
“你今天的表现出人意表,他们看起来很高兴,我是不是该谢谢你?”一到地下停车场,他闲散模样地问起。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她露出哂笑。“你在想这个田碧海可真有一套,不喜欢的事还能应付得这么好,那么平时对我到底是不是虚情假意呢?”
他骤然停步,睁大眼看住她。
“老实告诉你,我刚才是真心的。”她仰视他,坦然不讳道:“你爸妈他们都是好人,就和我其他朋友的父母一样,常为子女担心过了头还得不到回报。何况,想必你自小一定比别人更刁钻顽劣,他们大概时常为你伤透脑筋又拿你没办法吧?”
“有你这种杰出子孙,想来我就替他们捏一把冷汗。反正就这么一次,以后再见到他们的机率也不高,让他们欢喜一次也没什么不好。这也不难,我一向对我爸或叔伯姨舅们都是这样的,别把他们看作国王殿下就行了,有什么话不能聊的?”
他仍旧不动声色。
“好啦!解释完毕,送我回去吧。”她迅速结束谈话,迳自往前走。
她太口无遮拦了,宋子赫实在难以捉摸,比起来宋氏夫妻就可亲多了,她打心里同情他们,这个男人不说话时她便感到紧张,她永远猜不准他下一步想做什么。
无言走了段距离,落后的宋子赫大跨步追上,她未及回头,便被紧紧擒抱在男人宽阔的胸怀里,双臂被箍住动弹不得,她惊骇得忘了挣扎,心跳瞬间如鼓狂擂不休,几幅惊怵的分割画面袭击她脑海,忽然间,她像吸不到一丝空气般呼吸急促,眼前一片模糊。宋子赫没察觉异状,脸埋进她颈窝,喃念着:“如果这不是唯一的一次呢?你愿意再来这里吗?碧海?”
怀里的女人从头到尾没吭出半个宇,太乖顺了,任他亲腻揽抱未发出抗议,他狐疑起来,遂慢慢松开手,一松手,田碧海竟滑溜下去整个摊软在地,动也不动,双眼半张,但无神的眸光显然已失去目视能力。
他蹲跪下去,用力拍打她的脸,唤了几次名字,田碧海皆不为所动,一阵惊恐临身,他不假思索,双掌交叠,用力在她胸骨上快速压迫数下,间中俯身朝她口中吹气,不断重复压迫及灌氧的步骤,他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机械化地做着标准急救动作,过程也许不到一分钟,他却感到漫无止境,直到不知第几次他的唇离开她半张的口,她猛地咳了一下,倒抽一口气后开始短促地自行呼吸,眼珠茫然转动着,他彻底松口气,将她扶坐起来,靠在他身上,一连迭问:“怎么样?你感觉怎样?”
身后有人疾跑过来,蹲在两人身旁直喘气。“宋先生,有没有事?我们在监视器看见你在--”是一名大楼警卫。
他挥挥手。“谢谢,不碍事。她醒了,我会处理。”
田碧海恢复神智,傍着他的手臂站起,一脸惊魂甫定。确定她能站立了,警卫终于走开。
“到底怎么了?”他不放心地又问。
她体态健康,能做一般女性少做的重活,自认识她就没见她生个小病,没想到如此外强中干。
“你吓着我。”她咬牙回答,但似乎神思不属,口吻也不像谴责。
“你明知是我啊!”他大惑不解。“你以为是谁?”
“……我又昏过去了啊?”她不愿正面回应,但面有忧悒。
这语气透着古怪,难道她向来有晕厥的毛病?
“嗯。”他点头。“你常昏倒?是贫血吗?”
“也不是,有半年没有发生了。”咕哝说完,似乎发现解释下去不妥当,忙转移话题:“刚才麻烦你了,谢谢你。”
他用袖管揩去一头一脸的汗,发现强烈的心跳尚未平抚,面部僵麻,他转换气氛道:“不客气,很久没做CPR,还真有点累。”他甩甩酸麻的手。
“难怪我这儿好疼--”她右手按住肋骨发痛的左胸,皱着脸。
“有什么办法,我可不希望你出事。”他牵扶起她,往停车的位置走。
上了车,开出停车场,他看了看脸色苍白的她,知道再怎么追问她出不会如实作答;她如同平静无波的海面,底层潜藏着不知多少讳莫如深的漩涡,他忽然喟叹一声,讽笑道:“这世上的事真是说不准,老想吻你吻不成,没想到刚才全讨回来了,总共有几十下吧!可惜我当时脑袋一片空白,一点滋味也没有,你说算不算命运捉弄?”
她不作声,却发现耳根不受控地发热。
“看在我辛苦一番的份上,能不能讨个奖励,好好让我吻一次?”他促狭地凑过去。
“宋子赫,拜托看好前面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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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发呆有五分钟了,碧海?”恩琪推开滑鼠,终于忍不住问了。
“喔,对不起,恩琪。”田碧海搓搓脸,回头对她笑一下,开口想说什么,却说不出一个字,欲言又止成了困窘,心事昭然若揭。
“如果忙就不用来了,我可以自己作饭。”边说边走到床边,对着她坐下。
“我喜欢来。”田碧海注视着恩琪,对方半边脸上的包扎整齐贴覆,露出的其余五官和肌肤美丽如昔,她轻问:“你最近心情好多了。”
恩琪低下脸,歉然道:“对不起,有时候凶你,我不是故意的。”
“我明白。”
“有人介绍我另一个好医生,我预约了,明天陪我去一趟。”笑意重新浮上。
“嗯。”她点头,心不在焉,只是抱着膝看住好友,想了想,一个念头陡生,她忽然趋前,轻轻吻上对方的唇,浅浅一吻,对方充满惊讶。
“怎么啦?”一吻既终,恩琪圆睁大眼。别人她不敢肯定,但田碧海她非常清楚,这个吻和暧昧的情爱无涉,她的好姐妹有了非比寻常的困扰。
田碧海的确难以启齿,她无法坦然告诉对方,她只是想测试自己,内心能不能掀起一些特殊情愫。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她再无法对男人动情,怎么样都不行。独身生活虽自在安心,偶尔思及,却又内心忐忑。她严重怀疑某种后遗症真的永远跟上自己了。她方才突发奇想,如果是女人呢?会不会是她的大脑经过那次事件后反向操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