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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即便如此,他仍认为解忧这次的好心,却办了错事。

  如今,他要如何甩掉这个棘手的包袱?

  望着穹庐顶,常惠烦恼不已。

  无论如何,芷芙都必须走,因为这里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尽管隔壁有间小毡房,但早已破烂不堪,冬天根本无法住人。

  对他这种自小勤读圣贤书,恪守儒家伦理道德的人来说,与一个非亲非故的女人同居一室,是绝对不行的!

  呃,好冷!寒气袭身,他被迫缩起身体保暖,心里却恼怒地想:该死的女人,为何把毡子皮毛全带走?该离开的是她,不是毛毡哪!

  常惠想坐起身,因为这样躺着让他很不舒服,可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与芷芙的争执和较量,耗尽了他的体力,强抑多日的病魔也在这时发作。

  常惠浑身无力,且疼痛难耐;特别是脑袋,更痛得似要爆开。

  他早就知道自己病了,但他不想在匈奴人面前示弱,让人以为他是为了逃避苦役而假称生病,因此他一直硬顶着、撑着,没让自己哼一声、没让自己倒下。

  可现在,他被极度的不适击倒,再也无法撑起。躺在空荡荡的床榻上,他时而感到全身发烫,彷佛置身于熔炉中;时而又觉得极冷──冷入骨髓。

  为了抵御时冷时热的痛苦,常惠蜷缩着抱住自己,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迷糊中,他察觉有人在移动他。

  勉强张开眼,他看到芷芙的脸在眼前晃动,随后发现,她正将他抱起──像个孩子似的抱起!这令他的男子汉自尊严重受创。

  “你为什么没走?我要你走!”他想推开她、想要怒吼,可他的力气和声音,都弱得像初生的羊羔,这令他万分沮丧,而这女人的固执,更令他怒火中烧。

  “我不走。”她平静地说,用那双纤细的手臂将他牢牢抱着。

  他脑袋轰鸣、浑身滚烫,备感羞辱地低吼:“你──该死!放下我!把毛毡还我,我快冷死了!”

  “我知道。”芷芙将他放下后,随即走开了。

  他感到身下软软的,侧身一看,他已躺回了床上,而身下是簇新的毛毡,还加铺了又厚又软的皮毛褥子;正惊讶间,一床柔软宽大的衾被,盖到了他身上。

  紧抓着那珍贵的温暖,他感动地问:“你从哪里找来这么多好卧具?”

  “乌孙大禄送的。”

  “他真大方……”常惠拥着毛毡衾被,感到眼皮沉重、意识飘散。

  他眼角余光扫到一匹高大俊美的灰马,登时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不由用力闭闭眼,再张开,可那匹俊美的宝马仍在,于是他陡然清醒了。

  “谁的天马?!”他用手肘撑起身体。

  “我的。”

  常惠茫茫然地看着她。“你有……骏马?”

  “乌孙大禄给的。”

  一股像极了嫉妒的情感,猛烈地冲撞着他疼痛的大脑,让他不由怒气冲冲地质问:“他为何总是送你好东西?他喜欢你?”

  正从马背上卸下东西的芷芙一脸愕然。“他喜欢公主。”

  喜欢公主?解忧?

  常惠彻底迷糊了。解忧不是嫁给乌孙王了吗?大禄怎能喜欢她?

  他身子软软地倒回床上,迟钝地问:“乌孙大禄喜欢解忧,却送给你漂亮的宝马、华丽的毛毡?”

  “不是。”

  听她只吐出两个字就没了下文,常惠终于怒拍床榻。“把话说清楚!”

  尽管这个动作令他全身痛得要死,但很值得,因为该死的女人多说了几个字。

  “大禄爱屋及乌,我沾了公主的光。”

  “爱?”他发出呻吟,晕眩地想:解忧嫁的是乌孙王,大禄怎么能爱她?那不是会给两国惹来麻烦吗?而解忧那个聪明女子,绝对不会让那种事发生的。

  哦,这个女人,为何不把话说清楚?

  常惠烦恼地想:或许大禄是上了年纪的乌孙贵族,因怜惜解忧而对她好,连带对她的侍女也好……是的,一定是这样,也只能是这样!

  他为自己的推论深感满意,终于释然地阖上眼睛,然而在迷迷糊糊中,他仍没忘记下达口令:“芷芙,离……开!我……睡……你不能……在这里……”

  但他没有得到响应,只听到断断续续的奇怪声响,那声音令他难受。

  强抑着不适,他费力地撑起眼睑,可惜只看到一条纤细的身影在眼前移动,却无法看清她到底在干什么。

  这个固执的女人,她根本没把他的命令当回事!

  如此公然的蔑视,让他只觉怒气堵塞在胸口。

  用力喘气、吞咽,他拚足力气吼道:“你给我出去!我说过不要你在这里,难道你没有羞耻心?好女人不该单独跟男人在一起,更何况这个男人形貌不端、衣着不整……的……躺着……哦,好痛……”

  他想用更难听的话骂她,可是干涸的喉咙,彷佛被千万根烧红的铁针扎刺着;最令人恼怒的是,他的咒骂和命令换来的不是静默,就是刺耳的噪音。

  那些高低起伏的闹音,弄得他心烦气躁、头痛欲呕。

  她哪里是侍女、哪里是来拯救他的?她简直就是来折磨他的!

  常惠恨恨地想着、骂着,却毫无办法。

  彷佛过了一辈子,噪音逐渐消失;在一阵熟悉的驼铃声后,四周重归宁静。

  喔,她走了,那个像石头一样冷硬的女人,终于被他骂走了……

  第2章(1)

  常惠安心地想笑,却无法笑;他想喝水,但不记得自己身边是否有水。

  倒在床上,他无法入睡,也无法醒来,就这么似睡非睡地躺着。

  不知过了多久,本来冷得发抖的他,突然陷入了大火中,身边火舌乱窜、赤焰扑面,热浪吞噬着他的躯体;陌生的人类、兽类、鬼怪,在火焰中狂舞……

  “热……”他在烈火中煎熬,彷佛变成了炉中正被熔化的铁石。

  当他以为自己被熔化时,大火忽然熄灭,他坠入了寒冷的黑暗冰窟……

  “冷!”他紧紧抱住自己,与那股正将他最后的暖意夺走的力量抗衡。

  在这样的忽冷忽热之中,另一股力量突然将他带入云端。

  他在空中飘浮,然后垂直坠落,落入散发着野草气息的湖水中。

  暖暖的湖水,灌入他的口鼻,短促的窒息感,令他倏然张开眼睛。

  可,眼前没有湖水、没有天空,只有白雾弥漫、幻影重重。

  “你……芷芙?你走了?”瞪着眼前似真亦幻的面影,他迷茫地问。

  “我没走。”

  她的声音穿透白雾,飘入他耳中,将他飘忽的意识唤醒。

  热热的水滴落在脸上、滑下身体,他本能地随着水流方向低头──

  “老天!”常惠发出一声惊喘,倏然抬起头,因高热而潮红的面颊,瞬间变得如冰雪一样苍白,瞳孔也因震惊而放大。“你……脱了我的衣服!”

  他的声音比濒死者的嘶喊更绝望,眼神比刺骨的寒风更冷冽。

  芷芙因他激烈的反应而畏缩了一下,视线盯着他的鼻尖低声问:“有谁洗澡不脱衣?”

  “少狡辩!”常惠完全清醒了,愤然拍击水面,浴水四处飞溅。

  他的身体虚弱无比,可他的言语仍具杀伤力。“你这不知羞耻的女人!与我非亲非故,竟如此大胆无礼……老天,这是什么?”他忽然瞪着“浴盆”惊问。

  “马槽。”芷芙耸起肩膀,擦掉面颊被溅上的水珠,目光没有丝毫游移。

  马槽?!常惠怔了怔,怒吼:“我说的是水!”

  “从魔鬼湖提来的。”

  “骗人!那湖里的水是咸的,哪像这个?”他厌恶地瞪着芷芙。“走开,别看着我,难道你不懂非礼勿视、男女有别吗?你……噢……”

  芷芙听够了他的咒骂,那对她来说毫无意义,只是浪费他的口舌、消耗他的体力,当然,也让她觉得聒噪!于是她舀起一瓢热水,猛地浇在他头上。

  常惠“呕”了一下,所有的嫌弃与谴责就此中断。

  为了既不露出“春光”,又可躲避凶猛的苦水,他含胸屈膝低垂着头,双手不停地拂拭着灌入口鼻的水。

  芷芙毫不留情地一手握瓢,继续往他头上浇水,另一手则快速搓洗他纠结的头发;她把力量掌握得恰到好处,既不能让他开口或反抗,又不会伤到他。

  冲洗完头发后,她立即用早已准备好的布巾,擦拭他湿漉漉的头发。

  “大胆!”刚摆脱苦水威胁,又受到揪发之苦,常惠怒不可遏,猛然出手将她推开,怒斥道:“你真以为自己是我的夫人吗?”

  往后跌退一步的芷芙脸更红了,沉默地迎接他凶狠的注视。

  她居然还敢这么大胆地看着他!常惠深感愤怒。

  尽管她的视线只停留在他鼻子以上,但他仍无法坦然。“走开,我要起来,这水苦得像黄连!”他抱怨。

  “这是芦苇根煮的水,你得多泡一会儿。”芷芙满脸羞红,声音却平静坚定。

  芦苇根能降热祛火,原来她也懂这个,难怪水这么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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