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双手捧着她的脸。原来短短的时间里,她就可以想出千百种可能性,由此可知,她刷牙换衣服时有多么不专心。
“他不是我的亲生父亲,不是伤害我的那一个。”他郑重回答。
“你什么时候又跑出来另一个父亲?”弄弄糊涂了。
他席地而坐,勾勾手指头,弄弄立刻坐到他身旁,蜷起脚,缩在他怀里。
“我爸爸是个印刷公司的老板,五十岁那年,娶了二十三岁的母亲。
“我母亲是大陆女孩,家里贫困,收下五万块人民币就把女儿嫁来台湾。爸爸相当疼爱母亲,尤其在生下我之后,他觉得人生开始有了期盼,他很宠我,别的孩子有的,我拥有更多,所有我对父亲的记忆,都是他给予的。
“找记得他第一次买三轮车,回家时高举车子,想逗我开心的模样;我记得他带我去买冰激凌,告诉店员要买最大最贵的那种;我记得他牵着我的手学写字,我明明写得歪歪扭扭,他却拿着簿子逢人便说:瞧,我儿子是天才,才三岁就会写字……他宠我,宠进骨子里。”
“然后呢?”
“他抓到我母亲的奸情……我母亲那样年轻,不甘愿陪着老头子过一生,她爱上一个面容姣好、年轻、懂得说甜言蜜语的印刷工人,她不断从丈夫身上挖钱倒贴那个男人,然后东窗事发。
“当我的DNA成了强力的证据,爸爸在盛怒之下将我们赶离家门,从此我们便跟着那个男人。他是我的亲生父亲,给了我生命,却恨我入骨的男人。
“在奸情爆发之后,我的亲生父亲被去职。也许是时运不济,也许是能力不及,之后,他再也找不到像样的工作。
“于是他恨我和母亲拖累他,他觉得自己一失足成千古恨,在我母亲供得起他金钱时,他在我母亲面前展露笑脸,但在我们成为累赘之后,他便日日诅咒我们,他用暴力发泄愤恨,他用酒精麻痹自己,直到最后……”
夏雨不说话了,弄弄很清楚那个“最后”是怎么回事。
她吐气,静静地依偎在他身边。
“我爸爸是为了道歉而来。这些年他一直在找寻我们母子,他希望母亲能够回头,愿意和他破镜重圆,他甚至在大陆待了好长一段时间,因为他相信,母亲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会回到家乡。爸爸有先见之明,他知道那个男人不是个能负责任的人。
“因此他错过夫杀妻、子杀父的新闻。遍寻不着我们后,他死心,定居在英国,远离台湾这块伤心地,直到我的书出版,直到我今年九月份将在英国的那场演讲开始做宣传,直到网路上充斥着对过去事件的讨论……”夏雨叹口气,“他说我眉宇间有着小时候的痕迹。”
“很抱歉,我认错人,我不应该不分青红皂白就乱骂人。”知错就道歉,她绝不会推托。
“我没有阻止你,是因为你的态度让他明白,这些年我并没有被亏待,这会降低他的罪恶感,让他好过些。”
“你这么好的人,本来就不该被亏待。”
夏雨微笑,用力将她拥入怀里。许久,他满足叹息问:“弄弄,你知道每年闪闪为我过生日,要我许愿的时候,我都许什么愿望?”
“什么愿望?”
“我说,我不要愿望、不要礼物,因为上天已经给了我最好的礼物。”
弄弄在他怀里笑得惬意而甜蜜。因为啊,他也是她最好、最好的礼物。
咬咬唇,她挤眉弄眼,带着两分顽皮问:“Hero,除了这个爸爸和那个坐牢的以外,你还有没有其他爸爸?”
“问这个做什么?”
“我要问清楚啊,下次别认错人、骂错人。”
“没有了,我只有这个爸爸,至于蹲在牢里的那个,我不认为他是爸爸。”
“那好。下回再有自称你爸爸的人找上门,我不会像今天这么客气。”
……今天她有客气吗?
“你打算怎么做?”
“我要用球棒把他K得满头包,再翻出我最得意的刀组,拿可以雕花的那把,在他身上划出各式各样的创意伤口,数量至少要比你身上的多一倍以上。”
“你不怕被警察追?”
“出狱犯人私闯民宅,我那个叫做正当防卫。”她预谋杀人,预谋得理所当然。
夏雨眉开眼笑,“好。”他庆幸遇上这一家人,庆幸遇上她。
“好什么?”
“把球棒准备好吧,如果需要帮手,就大喊一声Hero。”
“没问题,我们是一体的咩。”
说着,她勾住他的脖子,送上自己的唇。
他们不只是一体,还是情人,情人可以做的事很多,除了聊天、吃饭、看电影……就算在没有任何硬体设备的顶楼,还是可以轰轰烈烈做出激昂热血的大……事业……
***
如果人们做每件事情都需要有个原因或者对它做出某个结论,那么她去烫头发,可能是因为办公室里新加入一个年轻帅哥,风度翮翩、神采风流;而他在钱包里面塞了两个保险套,是因为那个妹妹常常在对他说话时笑得满脸灿烂,于是他猜,需要带一点“防身用具”,以备不时之需。
而不想结婚的男人,最近却频频打开婚纱店网站,若不是因为他突然碰到惊为天人、死了都要爱的女人,就是搞大女朋友的肚皮,她的父亲正在对他发出追杀令。
那……弄弄和夏雨谈恋爱这件事呢,它的原因和结论是什么?
她追不到海齐,退而求其次?
原因太薄弱了。
都会男女因为寂寞催促,在不同地方、不同人身上,试图寻找一段段新鲜爱情。但弄弄从不曾感到寂寞,那样一大群家人,他们把她空闲的每寸时间给填得满满的。所以寂寞……被否决掉。
因为在那个散步前后,她用尽心思总算想清楚,她对夏雨的感情,不只是喜欢、不只是依赖、不只是安全感,还有很多不能说出口、不敢承认的……爱?
好吧,这个原因勉强成立。那么再往下推论,为什么对他的爱不能说出口、不敢承认?
因为夏雨不是普罗大众,他不要婚姻、不要孩子,而当时年幼无知,一个义气赞声,她也把自己归类于不婚族,她的归类让夏雨有了安全感,愿意和她进行这场没有结论的恋爱。
因此,他们热热烈烈地发展爱情事件,积极勤奋地将爱情维持在最完美的境界,他们不吵架、不争闹,他们讲的每句话都充满幸福的粉红色泡泡。
他们经常去玩,不管身边有没有个插花的胖小子,他们都让每段旅程充满甜蜜回忆。
他们在深夜里私语,他们在彼此身上寻找刺激,他们把共同生活的每一分钟过得精彩绝伦。
因此,弄弄拚命说服自己,永恒不是一辈子、一生或一世纪,永恒是当下,永恒是夏雨脸上的笑意,永恒是他们相牵相系的手心。
前两天,海齐很难得地瘫在沙发上,身体用一块毯子包裹起来。
他感冒了,可即使生病,他也不安份地待在房间里,他是闲不住的人,医学院的训练更让他习惯把生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利用到淋漓尽致。
所以生病归生病,他还是要占住沙发中点线,还是要试着找事情做,就算他所做之事没脑袋、没意义,也无所谓。
“如果你在路上看到一排法拉利,一部接一部,而且车门上都系着缎带,你会联想到什么?”
他发问,但坐在他左手边的弄弄在看建筑杂志,坐在他右手边的夏雨在读报纸上的国际财经版,没人理他。
他伸出两条腿,分别踢踢弄弄和夏雨,把他们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将问题再重复一次。
夏雨回答,“经济起飞,民生富裕指数上扬。”
弄弄回答,“法拉利汽车开新厂,免费请民众试乘。”
他叹气,再问:“如果是一排宾士车呢?”
夏雨说:“宾士车在台销售破千万,推出新车款。”
弄弄说:“立法委员高票当选,游街示威。”
海齐二度叹气。“一排光鲜亮丽的车子,还系着缎带,难道不会让你们联想到婚礼?你们都交往快十个月了。”
十个月算什么?有人交往了十年还不是无疾而终。
弄弄大笑,“那么难的联想,谁想得到。那我问你一个简单的,如果一排宾士车中间夹了一台裕隆呢?”
“裕隆跑错车道?”夏雨回答。
“不是,是奥梨子假苹果,他以为整型前和整型后大不同,别人看不出来它是裕隆。”
弄弄公布答案,说完后两人齐声大笑。
萧海齐各瞪两人一眼。以为他不晓得他们在转移话题吗?他是生病不是智缺。
“说说看,有什么原因让你们非结婚不可?”他硬是不让两人称心如意。
弄弄瞪他,摆明这个话题不受欢迎。但他不理会,一意孤行要答案,因为这是闪闪交给他的任务,他必须使命必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