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伶的泪水在眼眶打转。
“去吧。”谋水心柔柔一笑,“不用带太多东西,只要到了山腰的破庙,应该就安全了。”
司徒伶站起身,擦了擦眼泪,转身进屋子里去收拾。
谋水心紧抱着怀里的小小身躯,贪恋着女儿身上的温暖。这是她此生最珍贵的宝贝,身上流的是尹、谋两家的血—苗族两个最优秀的巫灵世家。
她轻摇着女儿,抚摸她的发。舞扬的血统将可以带她走向不凡的人生,却也可能使她惨死荒野。若能选择,她只愿女儿平凡过一生,这是一个娘亲最卑微的心愿。
“天地神灵,水心今日所为若真有错,就请将祸全都降临在我身上,别为难了我的女儿。”深吸口气,谋水心在心中下了决定,她从自己的腰间拿出一条细致的银炼,链子中间有个坠子,上头镶了一颗发亮的红宝石。
“娘,这个石头好漂亮!”尹舞扬眼睛发亮的看着宝石。
“是啊,这是外公送给娘的。”谋水心微笑的看着自己女儿,柔声说道:“今天娘送给舞扬好吗?”
“好啊。”尹舞扬开心的接过手。
“娘替舞扬戴上。”她将银炼小心翼翼的系在女儿的脚踝上,“此生……都拔不下来了,舞扬不可以生气喔。”
尹舞扬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这条银炼,是苗疆历任黑祭司花了数百年神力所打造的,上头的红宝石更是用历代祭司的鲜血才养成。银炼原本供奉在神舍之中,但在夫君带着她离开苗疆那日,她爹亲自在祭坛前将这条链子交给了她。
想起离去那时,爹欲言又止的慈祥目光,看来,他老人家早就已经算到了这么一天。但若连爹都无力回天,那么以她的能力……也只能接受命运了。
看着小舞扬兴奋的动着自己脚踝上的链子,她不由得露出一个浅笑。
舞扬一旦戴上这条链子,除非回到苗疆、由黑祭司在祭坛前亲自取下,不然除非死亡才能解开。最重要的是,戴上链子之后,不论有任何的特异能力都会尽失,与常人无异。
这条银练将封住舞扬深不可测的能力,只希望这个举动真能保住她的生命,守护她一生。
“别吃了。”谋水心轻笑着拿走女儿手中吃了一半的馒头,“进去吧,娘给妳做了梅花糕,顺便去给伶姨看看妳的链子。”
“好。”尹舞扬兴奋的跳下来,看着娘亲,“娘不进去吗?”
谋水心摇了下头,“娘还想在这里多坐会儿。舞扬乖,进去吧。”
“是。”小小年纪的尹舞扬没有多想,轻快的跑进屋子里头。
她愉快的边跑边看着脚上的银链子,等爹爹回来,她也要给爹爹看,让他看她拥有的这个漂亮小玩意。
不断飘落的雪花洒在谋水心身上,但她依然不为所动的坐在原地,直到听到了急促的马蹄声,她才缓缓站起身。
阴暗的小径尽头出现了一人一马,在大雪之中奋力的前进。
马匹才停住,上头的人便拉下罩帽,挣扎着滑下马。
“相公!”谋水心立刻上前,扶住滑下马的男子。
“走!”尹了凡的手紧抓着她,“带着舞扬快走!”
在碰触到夫君的瞬间,她立即察觉他身上流下的温热液体,抬手一看,鲜红的血怵目惊心。
看着他俊美却苍白的脸庞,她脸上也不见血色。
“我们灭了白狐一族!”尹了凡涩然的开口。
“相公……”谋水心幽幽的望着他,“你怎么会这么做?”
看着妻子一脸平静,尹了凡在心中叹了口气,看来她已经预知了他的所作所为。
虽说人妖本不同界,但并非妖物尽是邪恶,正如人也非全是好人一样,只要井水不犯河水,人妖殊途,各守其道倒也相安无事。
他学得一身好功夫承袭祖业,能与妖物沟通,更懂阵法诛邪镇妖,但也正因为如此,从小他便被教导处事必须小心谨慎,绝不滥杀无辜,但这次……他却满手血腥,灭了狐族。
“有只狐精迷惑了当今太子。”尹了凡脸色苍白、声音虚弱,一切都怨不得人,只能怪自己信错了人。“还记得和卓师兄吗?原来他现在已经贵为当朝国师,而他妹妹更成了太子妃,那日便是他派人前来请托,说这只狐精使太子疯癫,盼我出手相助。太子乃君王之本,本一摇,天下摇动,我原以为这么做是行善一件,谁知……错得离谱。”
和卓……谋水心摇了摇头。打小她就不喜欢这个师兄,他虽与夫君师承同门,但却野心勃勃,性情乖戾,学成之后,便头也不回的离乡。
记得当年他离去时,还到祭坛来了一趟,想要带着她一起走,但被她严辞拒绝。这辈子,她永远记得他那双满是欲望盯着她看的双眸。
没几年,就有消息传回,说他当了一朝国师,还深受皇帝的宠爱,不过这毕竟是师兄个人之事,不论荣辱皆与他们夫妻俩无关,谁料到此刻夫君会因顾念同门手足情谊而铸成大错。
“相公,既然已成事实,”她抬起手,轻轻拨掉他发上的白雪,“那就别往心头搁去。”
“娘子,妳不懂。”看着妻子柔美的脸庞,尹了凡万分羞愧,“无故灭了一族人,不单为夫的我满手血腥,更将我们推向险境。”他抓住她的手,“舞扬……和卓那家伙知道我俩成了亲、还生下舞扬……他想要舞扬!”
提到自己的心头肉,她一僵,“什么?”
“师兄知道舞扬乃妳我所出,舞扬与生俱来的神通是他所要的助力。”
谋水心一震。他们夫妻自小皆显露出不同常人的卓越能力,而舞扬乃两人所出,她的能力更在爹娘之上是可以想见的事。
“师兄有成王的野心,舞扬的灵通能力可以助他一臂之力,这次灭狐族也是师兄一手主导。太子虽恋上狐族女子,但是并不疯癫,那只是一份单纯的男女之情,而师兄赶尽杀绝,是因为太子与那狐族生下一子,可能成为他称王为帝最大的绊脚石。可惜我杀了那只得道的白狐,也就是狐族公主,是她临终前全盘托出真相,我才知自己错得离谱,但已经回天乏术。”
谋水心听了,脸色更显惨白。
“不过我在师兄下手前救了那个孩子,只是他受了伤—”他急促的说。
她目光梭巡着四周,“那孩子呢?”
“师兄在追我,他跟着我只怕会有不测,所以我把他藏在山洞里,施法隐住了那个山洞,只要他不出来,就不会有人找到他。”
尹了凡用力压着血流不止的伤口,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他不能倒下—至少得要等到妻女安全。
“师兄马上就会追过来,剩余的狐族随后也会跟上,我……我等会儿得去找那个男孩,带着他寻到他的族人,妳带着舞扬,能走多远是多远,时间不多了!”
“好。”她吃力的扶着他进屋。“我煮好了饭,一大清早就起来做了你和舞扬最爱的梅花糕等着,现在你回来了,我们吃个团圆饭好吗?”
“娘子,现在这个时候—”
谋水心美目静静的望着夫君,此生她倾尽所有去爱的男子。“相公,我和你逃不掉的。我会跟你去救那个孩子,但是……我们逃不掉了。”
尹了凡蓦然沉默。看着妻子恬静而楚楚动人的神情,许久,他扬起嘴角。
“是吗?”他深知爱妻的能力,知道若她说出口,那就是逃不掉了。“好,那为夫就跟娘子好好的吃顿饭吧。”
两人一进屋,里头的尹舞扬一看到爹亲,便兴奋的跑上前,一把抱住他,“爹!”
“舞扬……”尹了凡吃力的抬起手,拍了拍女儿的头。
“舞扬等了爹好久,”她拉着爹撒娇的说,“爹爹回来得好晚。”
“对不起。”尹了凡笑了,“让舞扬久等了。”
谋水心柔声的朝屋内唤道:“伶儿!”
司徒伶听到叫唤,立刻从里头走出来,一看到尹了凡,不由得一惊,“姑爷?你回来了?”
“是啊。”尹了凡缓缓坐了下来。
“过来一起吃饭吧。”谋水心轻声说道,“我们已经好一阵子没有一起吃顿饭了。”
“是。”司徒伶连忙添饭,相信只要姑爷回来,一切就不会有事了。毕竟她家姑爷武功高强、神通广大,只要有他在,别说是人,就算妖魔鬼怪他们都不会看在眼里。
只是当她一转身,目光不经意看到姑爷座位底下的滴滴鲜红时,她的心一震,惶然的抬起头,看了脸色苍白的姑爷一眼,又转向小姐。
见小姐嘴角扬着恬淡的笑容,彷佛已预知这一切,她了然的闭上嘴,不再说话。她将饭添好,眼眶含泪,静静的坐下来。
“爹,”一家只有不解世事的尹舞扬,还一脸天真的轻晃着自己的小脚,“你看!娘给我的银炼。”
尹了凡一眼就认出这条银炼,更知道戴上银炼之后的意义。他看向自己的妻子,看来水心已经预知舞扬的能力将会给她带来杀身之祸,所以替她做下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