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回头去看,想无声无息地溜走,在一堆半醉的推手中惹事可不妙。
可惜事不如人意,后头呯地一声,椅子倒了。
“喂!翻倒了我……的酒,就想跑啊?”
模糊不清的醉语倒是响如春雷,凝儿转头看见桌上杯倒酒流,分明是那人手扑了个空才碰倒的。
“你扮了装,事事要小心,襄翼第一国法,绝不能一刻或忘。”
这是玉爷的谆谆告诫。这里高手云集,她不能冒险在这里打架。
不敢随意扮笑脸,她深深低下头,像个怕事的小男孩。“大侠,我……我……我没……没有……”她又故意踉跄一步,好似自己比那人更醉。
众从大笑,“黑兄,这是个美少年没错,但还是个孩子嘛!喝都不能喝,站也站不稳,有什么搞头?”
“是啊!我看是来考文官的吧?也对,个头这么小,再几年也长不到哪里去,根本上不了擂台,只能动动笔了。”
“黑兄就算了吧,等你吃饱,我带你上无慨亭,那才是美男子的聚宝盆啦,而且训练有素,比这个嫩小子好太多了!”
趁众人纷纷向那个大汉敬酒,凝儿一溜烟穿过大厅,直直往前门钻去。
深吸口气准备推门迎接外头连呼吸也能冻结的冷空气,身后突然传来清晰的话语。
“不介意的话,就跟在下挤一间吧。”
在闹哄哄饮酒作乐的厅中,那低沉轻缓的声音如浓雾中一道清风,借内力准确无误向她送来,除非有其他高手仔细倾听,应是无人发觉。凝儿讶于那人内力之深,慢慢转过身来。
一名黑衣男子独自坐在桌前,不似其他桌子都坐满了人,乍看之下毫不起眼,因为他……很安静,静如风止。凝儿心中忽然出现这样的字眼。
那人并没有在看她,但不知为何,她百分百确定就是他开的口,她不禁再打量对方几眼。
他也许长她几岁,身形修长精练,双手有形有力,全身上下却散发出一种透明感,好像随时可以隐身遁走。那张脸应是好看的,但眼神内敛,表情平淡,因而光华全收,可以让人过目即忘。
真要给她一栖息之处吗?她望向大厅另一端,方才那大汉似已趴倒在桌上,无人注意这头,于是她负手慢慢踱向他,在桌前停下。
那人能在一室酒拳笑闹中听到方才她与店家的对话,可见内力的确深厚。但他为何要帮她?
“公子不乐与人喝酒,却不介意与人同房?”她笑问。
那人慢慢抬起眼,凝儿下了新的评语--眼神很深邃,虽然平静无波,仍给人见不着底的感觉。
“公子风尘仆仆,这整城客栈都满了,助人一事,积德一桩,没什么。”
这一番话,不再蕴含内力,如果不是凝儿敏锐,也无法分辨出与方才的不同。看来这人能藏就藏,连说话都不喜大声。这样就更奇怪了!他应该不是爱出头、管闲事的人。
“我之前之后,还有很多扑了空的人吧!为什么只帮我?”凝儿什么事不弄明白是不会罢休的。
那人眼神稳定,似乎不在在乎凝儿的打量,“公子眼神清明,住宿无着落,仍没有一丝怒气,所以应是善良之人,现在问得谨慎,又是聪明之人。”
“原来你做好事,也是要挑人的啊!”凝儿笑了,“在下可以坐下,向您敬一杯吗?”
“请坐。恕在下不喝酒,以茶代酒如何?”
凝儿伸伸舌。从小和两老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还真不习惯有一餐没酒啊。
“我喝就成!”凝儿再点了好几道菜和一大壶酒,无视店小二称奇的眼光。
“可问公子大名?”没把握这个行事低调的人是否愿意报上姓名,但不知道恩人的名字可不成。她可是免去冻死在外的危险啊。
“曲唯。”
说得倒很痛快嘛。“好名字!有韵味。我叫玉鲁,小字凝。”
“凝。”他点点头。“玉洁冰心,如露凝珠,很适合公子。”
凝儿眼中一闪!人们听到她的名字,只道她活泼好动,虽取鲁婆婆之姓为名,但的确人如其名,便字“凝”以稍去一些躁气。这人却正确无误地道出她的真名。
“曲公子露馅了喔!字字珠玑应该不是公子的习惯,少言少语,甚至不言不语才是,但公子现下如此健谈,又是因为我吗?”
“这里人人都是对手,凝公子不觉得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吗?”
“原来这么看得起小小在下我,把我当成推选的头号敌人啦?”凝儿笑了,虽然觉得他对她的称呼有些奇怪。
“正是。”曲唯低下眼,神情平静,倒是凝儿吓了一跳,说得这么白?
“那……把我当对手,为什么还要这样提醒我?”
“因为在下虽然行事无华,却也不发暗箭。凝公子年纪轻,又似第一次出远门,虽然不无谨慎之心,却没有见过世面,不知人心诡谲。”
凝儿不以为忤,叹了口气,“原来我满脸就写着少不更事啊!”
曲唯没有笑,但眼光温暖了些。“这也表示敌人容易轻敌,可说是凝公子的优势。”
“好!曲公子痛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敬你!”凝儿一饮而尽,顺便将满桌食物一扫而空。
酒足饭饱后跟在曲唯的后头,来到他下榻的房间,果然小而简陋,看来是全客栈里最便宜的等级,很像他的风格。不过一张小床,一只茶几,一扇窗而已。
“来者是客,曲某靠墙坐着打个盹就行。”
“没的事!占人房间还要占床,我可没这么无礼。喏,这是半房钱。”凝儿把钱搁在茶几上,一屁股在墙角坐下,包袱往身后一垫,就阖上眼了。
曲唯似乎好久都没动静,但凝儿没有偷看,也不以内力护身,告诉自己睡了,很快就真的入睡。
曲唯蹙眉,无声地上了床,静静看着墙角那放松无备的矮小身躯许久,才阖眼入眠。长袖之中,一把微弯精刀,从无一刻离手。
次日凝儿睁眼,屋内仅剩她一人,她伸个懒腰跳起身来,先惯例打上一套拳,才觉得筋骨畅快,接着就看到茶几上钱还在,又多了一张小条。
无失不爱偿,祝收将称王。
“好个曲唯,连无功不受禄你也可以转个弯啊?”凝儿失笑。这个人真是谨慎过头了。是她欠他吧?但他却像是绝不愿受人一丁点好处的个性,难道是怕擂台上动起手来不好意思?
那倒也不像。现在想想,那时没人想去跟他挤一张桌子,就是感受到此人一身孤云野鹤之风,好像看他一眼都会打扰到人家的那种孤绝,让人不敢近身。他根本就是不与人打交道,绝对划清界线的那种人吧?所以连她的钱也不碰,撇得一干二净,更不找她一起出门报到,等一下擂台上形同陌生人,绝不会手下留情。
那么此人会主动伸出援手,就更加怪异了。
凝儿耸耸肩。收将又何必称王?她只是来求学的,不是来抢王位。除了两老之外,她还没跟任何人动过手,自己不在乎输赢,能过招真打就不枉此行了。
看了看自己的打扮,凝儿很满意。不愧是假扮男人经验丰富的婆婆,为她量身缝制了耐穿打又绝对阳刚的衣着,红得霸气。婆婆又在她眉上添了一痕假疤,不至难看,倒多了份英气。加上两老将她拉拨长大,从未特意把她当女儿来养,世俗都当作放屁,只教她真心待人即可,其它事都可以从心所欲,所以她出门几天下来,都没有穿帮,就是因为自己没有那种一般女子训练有素的典雅举止和说话方式吧。
最重要的一点是,女人没有是练家子的,她内力深厚,走路有风,加上只身一人,压根儿不会有人想到她是女的。
只除了她最恨的一点点,就是自己的身高!在女人堆里都算矮了,比起一般男人更是不足。可惜啊!不过推选没有年龄限制,大家顶多把她看成少年吧。
大刺刺往擂台而去。哇!人山人海,大约看戏的比上场的人多。她挤上去报了名,接下来就准备找个好位置看比武。这是天大的事,因为她一招一式都不想放过,准备全数默记回去向玉爷炫耀。
里翼推选,制度完善。一般擂台是胜者不断接受挑战,直到被打败为止;不然就是分组晋级,直到仅存两名对决。但前者没有考虑胜者的体力问题,后者又没有考虑分组的运气问题,都遗珠之憾。
襄翼县城决则是在第一轮中每一推手都必须与其他所有推手对决过,每打一场,休息一场,所有胜负详细记下,最后胜场最多的四人晋级。
第二轮更妙,四人同时上台决战,直到一名胜出,可谓是打群战,也预告了将来那一人登上火峰之顶时,将遇上的四人决战。
这样的推选之所以可行,不会落个满地伤兵,是因为胜负是由评审裁决,通常是两名退休的高臣,也正是前县城决的赢家。比武中不可以蓄意伤人,一旦推手显出招式破绽,对方不必真攻伤身,评审会立即宣布比赛结束,胜家产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