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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蕾?小蕾?小蕾?”

  突来的一巴掌毫无预警的挥上睡沉的脸蛋左颊,霎时,火辣辣的五指印浮现在几可窥见淡紫色微血管的苍白肌肤上,迷离的意识因震痛而霍然苏醒。

  当罗蕾莱弹起身后,第一个动作是捞过外壳凹陷号称耐摔第一的闹钟,赫见时针指向三点,惘然的大眼立即改瞪向无缘无故半夜把她打醒的女人。

  “阿篮,你不睡觉是在发什么疯?”

  阿篮无辜地瞅着发火的罗蕾莱,扯弄怀中陪伴多年的兔宝宝玩偶,一脸不安。

  “小蕾,你怎么还有心情睡……”

  罗蕾莱翻白眼,往后躺平,起床气未消,但睡意倒是大大骤减,不过,这并不代表她有那个闲情逸致陪室友聊通宵,于是故意闭眼假寐,佯装不曾看见阿篮拉倒甩动兔宝宝耳朵试图引起她注目的举动。

  一个三十岁的女人,言行举止却如未解世事的稚童,以院长和老师们良善教厚的说词来形容,这是上帝在造人时发生了小错误,导致灵魂铸体时产生无法治愈的瑕疵,翻成白话,他们是一群智能有障碍、永远不懂人世丑陋的孩子。

  育幼园收留了太多这类的孩子,多不胜数,这类的孩子没有谁会愿意领养,只能年复一年终老于院中,阿篮不过是云云范例之一。

  玛丽亚的天使?去他的,如果这些孩子真是天使,为什么还要遭受这么多磨难和异样的眼光?真是鬼话连篇,人类最擅长的就是替缺陷商品覆上掩盖的包装,仿佛如此一来便能展现人类的同理心与良善之心……全是狗屁不通的虚伪谎言!

  “小蕾……”屡屡得不到同伴的关注,阿篮发出可怜兮兮的低鸣。

  “阿篮,你再不躺回自己的床上,我明天要告诉院长,让他罚你喔。”无声叹息,罗蕾莱睁开眼,只能以吓唬小孩的妥协口吻劝哄。

  阿篮圆圆的胖脸虽浮现惊恐,但一向胆小的她却依然固执的呆立,不肯挪动庞然的吨位,鼻音浓重的抽噎着,“小蕾,Dolly不见了……Dolly一定是被坏人带走了。”

  看一个三十岁的老女人哭得像五岁的小孩,真是令人觉得可怜又可笑,但此时此刻罗蕾莱却笑不出来,在消化完那句“Dolly不见了”之后,她再次弹起身,昏沉沉的脑袋像是被谁拿铁锤狠狠敲了一记,每条神经都肿胀抽痛。

  她惊愕的瞪着阿篮,“你在胡说什么?该不会是又作什么奇怪的恶梦了?”

  阿篮瘪嘴猛摇头,“没有,我没有作梦。我刚刚去厕所的时候,看到院长和罗爸爸躲在小教堂说悄悄话,所以就偷偷躲在旁边听……结果听见他们在说什么警察要抓小偷……”

  永远别想从这些天使身上套出什么可靠消息,因为那只会将自己活活累死罢了,这是罗蕾莱与阿篮当了十三年室友所得的体悟。

  “你确定你有听见罗爸爸说Dolly不见了?”罗蕾莱按捺着浮躁试探地问。

  “有啊,罗爸爸眼睛红红的,好像在哭……”

  “他们还说了什么?”自小捧在手掌心的宝贝不见了,当然会哭得死去活来,光是金额无上限的栽培法就不知投入了多少新台币,换作是她也会哭到瞎。

  “好像还跟钱有关系……还有谁要勒死谁什么的,我不记得了。”阿篮苦恼的挤眉苦思。

  迅速意会阿篮拼凑不完全的语汇是“勒索”一词,罗蕾莱的思绪像被吹散的一叠纸,杂乱无序地漫天飘飞,抓不到一个着力点,但她仍努力试着在一张张纸上繁密的文字中寻迹。

  今晚,Dolly搭上了那辆公车,那个满口鬼扯的神经病尾随在后,也一同搭上公车,会不会……

  惶然的眼蓦地浮映出一双刀刃般凛锐的冰眸,挥之不去的残影镂刻在她眼中、脑内,扰乱了她的心神整整一夜,即使入梦也不肯罢休,甚至在阿篮呼她巴掌惊醒的前一刻,恍惚之际,她仿佛瞥见那个古怪的男人就坐在床畔,以阴郁的神情睥睨着她。

  那个男人像是呑噬所有光芒的浑沌冥夜,所到之处皆会将人卷入一片漆黑中,那双无所畏惧的锐眸,宛若镶嵌在险峻岩峰的彩矿,光泽夺目且暗藏致命的危机,稍一失神便让人坠入万丈深渊。

  会是他下的手吗?他要找人的就是Dolly?

  怎么也忘不了他移开视线关键的一刹那,男人弯起唇角冷笑,宛若手持镰刀的死神,预备夺走某条宝贵的性命,教人战栗……

  “小蕾,你怎么还有心情睡觉?”阿篮瞪着翻身卷被掩面,打算闭上眼再入梦乡的罗蕾莱。

  索性转过身,她懒得再理会阿篮,语焉不详的咕哝,“睡啊,干嘛不睡?”闭眼是怕一睁眼就满是那古怪男人的影像,但闭上之后似乎改善不了什么,那张深邃俊脸依旧象病毒一样不断入侵她体内,控制所有神经系统。

  “小蕾的心好坏喔……Dolly不见,你都不会担心吗?”

  “不会。”床上传来一句斩钉截铁的答复。

  “小蕾是坏人!”

  “我从来就没说过我是好人!”骤然掀被,罗蕾莱恶狠狠的吼完,再次拉高寝被,闷头就睡,无论阿篮怎么摇、怎么喊,打定主意像尊死尸般无动于衷。

  无可奈何,阿篮只得像个讨糖失败的颓丧孩童,揪起兔宝宝玩偶的耳朵,一路拖着躺回她的床上去。

  待隔着一张老旧书桌的邻床模糊的传来平稳的鼾声,蒙在被子里装睡的苍白小脸这才徐缓的探出,氤氲的双眼失神地愣望着满是霉斑的天花板。

  罗蕾莱茫然的视线无意识的跳跃在一朵又一朵暗褐色的霉花间,纷扰的思绪凝结在片段的记忆里。

  Dolly和她拥有相同的名字,命运却迥然殊异,Dolly的父亲是热心公益的富商,协助院长创办了圣心育幼院,每逢假日便是陪育幼院的孩子们玩耍,慈蔼的罗爸爸。

  善良的天性会遗传吗?尽管她内心的答案是否定的,但从世俗的眼光看来,罗爸爸的心肝宝贝,确实是善良得像散发着圣洁的光辉,让人不敢靠近亵渎的女神。

  那么,邪恶的基因会遗传吗?答案无从推断,无从探究,偏偏普世的集体意识里,坏胚子永远是坏胚子,瞧瞧她,不正是一个绝佳案例?

  平淡的相貌,凄惨如电视芭乐剧的身世,不知父母是何方妖魔鬼怪,被随意遗弃的孩子,能有多优秀的基因?纵然真的有,恐怕已被残酷的现实彻底覆灭,无从考据,无从发挥。

  她仅有的命运,便是罗蕾莱这个名字与一把古旧的提琴。

  正因为恰巧与罗家小公主同名,罗爸爸泛滥的爱心扩及她身上,知道她热衷音乐,喜欢拉提琴,所以破例以半收养的方式供她念音乐科,并支付个别指导课的钟点费。

  这样的待遇,全因一个名字而起,她唯一的幸运。

  “小蕾是坏人……”阿篮无意识的梦呓像小孩子的拌嘴吵闹,唤回了翻越重重时空摸索过往回忆的罗蕾莱。

  侧头看着阿篮纯真的睡脸,疲倦感突然袭来,她眨动不住往下坠的眼睫,决定就此打住在脑海中播放的回忆。

  罗蕾莱的眼皮完全闭上的瞬间,男人的脸和像是末日来临都撼动不了的慑人眼神,再度侵袭她逐渐失防的脑海。

  而她最具忧患意识的潜意识,正以一场场荒谬迷离的梦境提醒她,这个男人对她而言将会是永远醒不来的梦魇。

  ***

  轻轻舒展酸痛肢体的同时,浓重的倦意随之蔓延开来,伴随着后脑一阵古怪的肿胀疼痛,浮沉的朦胧意识不得不幽幽转醒。

  可恶,若不是今天是重要的日子,她宁愿跷班丢了一天薪水外加秃头老板一顿臭骂,也不愿此时此刻张开双眼面对一堆狗屁倒灶的生活琐事。

  罗蕾莱伸伸懒腰,以过人的意志力支撑,逼迫困倦的眼皮睁开。

  严重恍惚的目光愣愣的呆视着天花板,来个醒前预备动作,通常,她都是默数熟悉的霉斑,不知今早是否又多了几朵。

  倏地,罗蕾莱惊惶的瞪大双眼,错愕震慑的感觉取代了困意,不敢相信自己看了十多年的天花板居然不见了。

  莫非灰姑娘的神仙教母来过?

  一面裁切成六角菱型的玻璃帷幕,倒映出一张毫无血色、略微浮肿的脸蛋。当然,这张脸的主人不会是别人,是她,可怜又悲哀的孤儿罗蕾莱。

  倒映的镜面清晰可见,乌亮的长发纠结垂散在胸前,黑色紧身小可爱勒不出诱人的胸线,只见突出的锁骨,她纤瘦的标准几可抵达营养不良的门槛。

  自己有多清瘦她当然知道,并不需要这扇明净的玻璃天窗提醒她。

  会是梦游吗?

  罗蕾莱甚觉惶惑的左右梭巡,除去身下的软垫外,陌生的房间摆设简单,视线所及皆是调性一致的家具,空气中萦绕着淡淡的植物香气,她循香望去,果然在房角一隅瞥见一株白色的盆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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