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也看见了,从落地窗的另一边。
望住他落寞的身影,我不晓得该怎么安慰他,只好走到他背后,伸手环住他的腰,对他说那句通关密语,「二哥,我爱你,好爱好爱你。」
然而这次,他没有回答我。
于是接下来的计划全数停摆,我没有告诉他,二十岁就要嫁给他的事:没告诉他,其实我的书包里也有一盒送不出去的巧克力……
爱上别人背影的……同病相怜的人很多。
亮亮躺在亦骅身侧看着他,他累坏了,睡得酣熟。
熟睡的男人脸上没有哀愁,餍足的男人眉心不再紧皱,她伸出手指,细细描绘他的眼鼻口……好爱他哦,她想这辈子,她都不会再爱上一个男人,像爱他这样深刻了。
喝醉酒的人是他,不是她,她很清楚所有过程,她也清楚在这个过程之后,自己将冒着什么样的危险。
但她不在乎,能跟他在一起,任何代价她都乐意偿付。
可如果怀孕了呢?
她想像一个缩小版的他,忍不住笑弯细眉。想到可以将缩小版的爱人时时刻刻抱在怀里亲他、吻他,一次次放大声量说:「我爱你,好爱好爱你……」她的心,暖了。
如果她跟妈妈一样,生小孩就会死掉呢?
心拧了一下,但过没多久随即拉出笑颜。真是这样,她也认了。
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想得到,就得努力付出、就得想法子争取,更何况赌注背后本来就存在着风险。
可是他不爱她啊,半点都不爱,怎么办?
这回,笑颜收敛了,问号停驻在胸前,压得她难以呼吸。
怎么办?他不爱她,这该怎么办?
她用解数学习题的精神试着找出答案,但这题超难,她想了老半天都解不到正确答案,到最后,只能任性、不负责任地想——没关系,反正我爱他就可以。
就像每次月考前碰到数学难题、弄了半天还是搞不懂怎么解时,她也会对自己说:「没关系,反正又不一定会考。」
这就是她沐亮云的个性,带着两分逃避、三分任性。她也是个固执的女生,认定了便是认定,尤其对于爱情。
但她心知肚明,二哥一样是个固执的男人。
所以三年过去了,从她的十五到十八岁,从他的二十岁到二十三,他还是在姐姐背后爱着她,而她也依然追在他身后,一遍遍说着他们的通关密码。
他们的固执平分秋色,谁先放手谁就输了,她不想输,所以她得持续努力。
但今天晚上……她可不可以当成……他们之间的契机?说不定,说不定今晚真的是转机,将要转变他追姐姐、她追逐他的定律。
十八岁的单纯让亮亮因想像而自愉,以为有了「转机」镇压着,她开始幻想两人的未来,想他们的约会、想他们的亲吻,想他们一刨出缺口就源源不绝的爱情。
她甚至一路想到婚礼上头,想要一个传统的婚礼,像爸爸娶妈妈时那样。
她要在路口搭棚子、请很多很多的师傅来办桌,还要搭起闪闪发亮的舞台,找几个穿着贴满亮片的辣女郎,在台上扭腰摆臀。
她要和他一桌桌敬酒,向天下昭告他是她的男人;她要把结婚照片放在桌子上供人翻阅,她要一个彻底热闹的婚礼……
想着、想着,她带着满足睡着了,梦里,缩小版的二哥对着她喊妈妈……
醒来的时候,她看见窗边一个硕长身影,他已经把自己打理得整齐干净,丝毫不见昨夜醉酒的痕迹。
望向他的背影,她想起自己的梦境,忍不住笑甜了一双眼睛。「二哥,早。」
亦骅像触电似地转过身,紧握的拳头布满青筋,调整好呼吸之后才走到床边。
「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
「我知道。」她想也没想的直接回答,因为那是她要的结果。
「我喝醉了。」他点出事实。
「我知道。」是啊,幸好他喝醉了,不然他怎么会成为她的男人?
她的男人……好好听的四个字啊,她喜欢这个词汇。
就像小时候他第一次戴上眼镜时,阿姨带着表哥来访,几个表哥嘲笑他是四眼田鸡,她气疯了,抡起拳头就要揍人。
阿姨生气地责骂她,「你这个坏小孩,为什么要打哥哥?」
那时她一脸倨傲地拉着他说:「他才是我的哥哥,你们不可以欺负我哥哥。」
阿姨笑她傻了,分不清谁才是真正的哥哥,但她才不傻。任性地踢了大表哥一脚后,她再次强调,「他是我的哥哥。」
她的哥哥、她的男人……二哥是她亮亮的。
她是娇娇女,拥有很多东西,但没有任何一样比能拥有他更教她满足兴奋。
「为什么不拒绝?为什么不推开我?」语气里,出现隐隐的质问与怒气。
亮亮僵住嘴角,眼神黯了下来。
所以……他并不满意昨天晚上?他很后悔、不想成为她的男人?如果可以,他想将昨晚的一切全数抹煞?
心猛地被拉扯撕裂——对喔,是她发傻了,谁说一个晚上、一次意外,就可以把他变成她的?负责任、以身相许,早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她真是白痴,又不是古代,一夜情早就在这个时代里普遍流行。
昨晚什么都不是,对他而亩……那甚至是个严重错误。
他在忍着怒气,她看出来了,如果他的控制力不够,她也许早就挨打,然后,她想到那题难解的数学题,眉苦苦的纠起。
不爱吃苦的亮亮自讨苦吃了,她在棉被下握紧了拳头,只是眉宇还是泄露出心痛。
吞下苦涩,她刻意笑得云淡风轻。「二哥,别在意,只是一次意外罢了,无所谓的。」
「有所谓!你是女孩子!」他恼火了,因她话语的轻率。
「那怎么办?二哥要负责吗?」她痞得让人抓狂的口气,教他气得鼻翼翕张。
问话堵住了他的口,亮亮笑靥如花,明白自己为难了他。
他心中有人,能拿什么负责?拿虚情假意吗?偏偏他又是不说谎的男人。
再次挑起眉,她笑得无伤无痕,「二哥,别想了吧,不过是上床而已,昨晚做这种事的人一定不只有我们两个。道德的、不道德;负责的、不负责的,天一亮就都过去了,船过水无痕。」说完,她拉起薄被圈住身子,直接走入浴室。
打开莲蓬头,她将自己从头彻底淋湿,她没哭,真的没哭,承诺过的事,再难她都会坚守住。
抓起毛巾,她狠狠搓洗向己的皮肤,直到它们通红微痛;她拉扯头发,想把脑子扯出几分清醒;她任由泡泡迷住了眼睛……刺痛?哼,不过尔尔。
她在浴室多待了半个小时,因为她得做好足够的武装,才有办法面对心爱的男人。
多讽刺啊!面对心爱的男人竟不能坦白真心,只因他并不要她的真心。既然如此,她就给他假意吧,给他摸不透的心情。
换上一件长版T恤和柔软的七分棉裤:头发在滴水,她却没有拭干的打算,走出浴室后意外发现,他还待在她的房里,没有离去。
该说些什么吗?她想。
但他早她一步,拿起水杯和一颗药丸递到她面前。
「维他命吗?」她看看他、再看看水杯,蹙起了双眉,她痛恨吞食这种颗颗粒粒。
「不是,是事后避孕药,免得……麻烦。」说着,他的眼神闪过一抹复杂。
药是他在她熟睡时出去买的,回来路上,罪恶感让他抬不起头,眉心纠葛。他走错了一步,不知道还回不回得了头。
事后避孕药?亮亮听懂了,心阵阵发凉,耳里仿佛听见「嘶嘶」的声音,鼻子闻到焦臭气息……是盐酸腐蚀了她的心,还是王水泼灭了她的爱情?
低下头,她凄楚一笑,理解他不要孩子、不想与她有任何关联。
是她自己说了「无所谓」、她说「船过水无痕」、她说「不过是意外」,也是她用负责二字堵住他的嘴,话都是她说的,她凄楚什么?哀伤什么?
她没立场,更没资格。
很想哭!鼻子酸、喉头酸,可是对于她,哭这种行为是不被允许的,所以她逼自己勾起嘴角,扯出言不由衷的笑意。
伸过手,她爽快地接过水杯、药丸。「二哥不喜欢小孩吗?刚好,我也不喜欢,生小孩会痛死人的。所有小孩都是来讨债的,就像我,连妈妈的命都讨走了……我才十八岁,呵呵,还不想英年早逝……」
这些话,每个字句都讲得她酸涩难当,但她拉起嘴角大笑,笑得阳光灿烂,像爸爸嘴里的阿波罗,像妈妈心里的小天使。
她仰头,苦涩连同药丸一起吞进肚子里。
喝光水,她拿高水杯。笑着对着他摇一摇,有点轻佻、有点坏。她轻轻咬了下嘴唇说:「我吞完了。」Theend,没有后续,纯粹完结,完结了一场意外事件,不会有麻烦、不会牵连,真真正正的船过水无痕……
他深深地看她一眼,转身离开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