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的东西,从小哪一样没到手?连林道民那个色鬼都被她耍了,她还有什么事做不到?
她是沐亮云耶!了不起的、伟大的、聪明的、骄傲的、自负的……沐亮云……
她虚张声势,她夸大自己,可越夸赞、越自大,她就越心虚。
她又要了杯酒,仰头再干掉,辛辣滋味沿着喉管往下滑,烧了舌头、烧了喉,烧灼了胸口的那股窒息感,烧了她那颗还在大声喊「不公平」的心。
有没有看过人家煮土虱?先把活生生的土虱用酒浸泡着,等它醉得动弹不得后再下锅,它就死得一点都不痛。
这是个好方法,来吧,用酒把她的心泡着、浸着吧,让它忘记爱情会令人痛,忘记那个他们相互约定后的笑脸,忘记她爱他、他却爱着别人的事实。
等到心僵硬、死亡,她就不会再觉得疼痛了。
亮亮一杯接一杯,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酒,走出酒吧时,她发现天空下起毛毛雨。
是雨……有雨了?
是老天知道她太痛苦,明白她的泪水将要决堤,好心为她送来礼物了吗?
真好,有雨了,有雨的日子她才可以肆无忌惮的哭泣。
想也不想的,她揭起嘴角,露出灿烂笑颜,然后放任泪水在颊边奔流……
雨天真好,她不想当公主了,她要当个雨天女孩……
这个晚上,狼狈的人,不只有林道民。
第4章(1)
我看过一篇文章,它在探讨天才教育,内容里谈到许多父母从很小就把孩子当成天才一路训练,让我印象最深刻的几句话是——三岁会做五岁的事、七岁会读十岁的书,看起来很厉害,但六十岁时会做七十岁的事,还很了不起吗?
我百分之百同意,同意这种早慧训练是种折磨人的苦刑。
我在十八岁那年被逼着迅速长大——或许用「被逼」二字来形容并不恰当,因为那毕竟是我自己的决定——不论如何,那段日子不管经过多久后再次回想,都是让人害怕的折磨。
十八岁的董事长,我不知道在别人心里是羡慕还是嫉妒?但我自己清楚每次开会,我的心跳几乎每分钟都破百,一场会议下来,我像跑了五千公尺,累到喘不过气。房间里的大床对我有着强烈吸引力,很多个晚上,我都在想,如果就这样中风了,再也不必辛苦起床,不知有多好;穿上高跟鞋和套装时,我的腰背挺得很酸,头上紧扎的发,拉得我的头皮发麻……
只有我心知肚明,我的自信是伪装的,我的表现是被压榨出来的,因为我不服输。
那几杯酒,让我走出酒吧时晕陶陶的,紧绷的神经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与自由,我觉得舒服、畅快。酒醒之后,我又想回到那间酒吧里,向耍着特技的酒保要几杯不同颜色的液体——如果当时我不是在警察局里的话。
走出酒吧,天下雨了,我脱掉高跟鞋,将头上的发夹一根根抽掉,把昂贵的名牌外套脱掉,让全身毛细孔尽情享受雨水的洗礼。
我在雨中里流泪,却露出一张夸张的笑脸,我甩着包包、甩着手上的高跟鞋一面走一面跳舞,我歪歪扭扭地唱着歌,发泄着庞大的压力……
那天晚上,我好想飞到爸妈身边,好想问他们,如果爱情无法如意,放手会不会比较清心?就像十四岁那年,我一个人到墓园里,向妈妈倾吐我对二哥的暗恋一样。
可是放手……我怎么舍得?
不都说心想事成吗?那为什么我想了那么多年的事,还是不成?
不也说成功是一分天才加上九十九分的努力,那怎会在我已经努力过九十八分之后,突然杀出一个口头约定?
这教我怎能忍痛放弃最后一分努力,直接宣告弃权?
那天,我口口声声不放手,却越说心越拧、越想心越痛;那天我不断告诉自己没关系,可越不肯承认,其实便是越在意。
直到很多年以后,我才认清,痛的原因不是我爱他、他不爱我,也不是失恋情愁。
真正的痛,痛在不甘心。
亦骅赶到警察局时,满腹的焦虑瞬间变成冲天怒气。
亮亮就坐在那里,全身湿答答的,散乱的头发黏在脸颊旁,鞋子不见、外套也不见了,惨白的脸上留着化开了的浓妆。
警察好心给她一条大毛巾,她披在肩上、缩在角落里,像只受尽委屈、可怜兮兮的小猫咪……
但委屈——她有什么委屈?委屈的是他们三个可怜的兄姐吧。
当他们看见掉落在门边那份签定的合约书时,着实吓一大跳,担心亮亮是用了什么歪法子才让林道民签下这么「妥协」而荒谬的合约书,她为赌气,和对方交换了什么?
答案呼之欲出,大哥綮然立刻打电话给林道民,对方没接手机,于是他哥二话不说,拿起钥匙就要到林道民下榻的饭店找人。
堇韵跟着去了,因为亮亮如果真的出事的话,她会需要……一个姐姐……
他们都不愿意往这方面想,脑袋却不由自主地朝歪处去,不敢再想,他抛下一句,「我到公司找找看。」
三人分头搜寻着,直到警察局通知他,亮亮出了车祸!
一得知这消息,他的神经倏地绷断了,脑袋望有三秒钟空自,完全无法反应,直到确定警察先生要他到警察局接人而不是到医院时,他憋在胸腹的那口气才缓缓吐出。
此时两人四目相交,她的狼狈袭上他心房,差一点点,他就要冲上前把她抱入怀里,拍着她、哄着她,一句句说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但他终究是强压下不舍,让愤怒涌上心头,瞪她一眼,将温柔全数收敛。
「二哥……」原本委屈撒娇的低唤声,因他的一记冷眼杀过而咽了回去,紧闭双唇。
如果之前她还没看清楚他的坚持,那么这回,她已经一清二楚了。亮亮低下了头,对自己凄然一笑。
酒醒了,酒精让她的身体失温,全身一阵阵发冷。
亦骅领着她走出警察局,上车便打电话给大哥,通知说人找到了。
他一语不发的开着车,冷肃的脸孔像是她犯了滔天大祸般,他叮咛自己,要扮好「二哥」的角色,妹妹做错事要管,妹妹不受教,哥哥更不可一味宠溺,一味包容。
亮亮偏头望向他,细细的秀眉锁成了结。
要是以前,他一定会问她,「是不是吓坏了?有没有哪里痛?」
要是以前,他会把她抱进怀里,温柔劝说;「以后别再喝酒了,你受伤我们会心疼。」
要是以前,他会仔细问她出车祸的实况,那么她就会告诉他,有一台坏车子红灯右转,把她撞倒在地上,而她不是故意昏倒的,只是醉得站不直,对方太紧张了才会通知警察。然后,她还要安慰他说:「撞得不严重啦,了不起黑青两块,擦擦药膏就没事了……」
可是,已经不再是「以前」了,「现在」的二哥只会生气、愤怒,对她有一肚子的不满,「现在」的二哥,已经不在意她会不会痛了,不在意她的任性是为了什么。
到家了,他没招呼她,自顾自地下车。
而她拉拉身上的大毛巾,乖乖追着他的背影回到屋里。
一进门,他把钥匙往桌上用力一甩,便沉着脸坐进沙发里。
她看他一眼。要兴师问罪了吗?对不起,她好累了,要判刑,等明天她有精神再说。
「你给我过来。」他声音冷峻的响起。
她摇头。今天晚上经历太多事,她心力交瘁了,目前只需要热水和一张大床。
「沐亮云!我叫你过来。」他拉高音量,尽全力扮演「二哥」的角色。
她摇头。继续往楼梯方向走。
可恶!
亦骅俊眼一眯,忽地奔上前一把抓住她手腕,连拖带拉地把她往客厅里带。
她想过要挣扎,但疼痛的身躯终是挣不开体格强壮、力气巨大的他。
他横手把她像娃娃一样拦腰抱起,带到沙发旁,下一刻,她就被压趴在他的大腿上——第一个疼痛出现时,她领悟到,他打了她!
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痛楚,他用了很大的力气。
「谁叫你去招惹林道民的?他是老奸巨猾的男人,你凭什么和他斗?」他对她咆哮着。担了一夜的心,世界上所有的哥哥都会对不受教的妹妹这样做。
说完,啪!他打了第二下。
「你以为自己有多厉害?你以为你办到堇韵做不到的,我们就会夸奖你?错!我只会骂你不知道天高地厚。」
随着那声「错」,她挨了第三下。
「你骄傲、你自负,你以为自己什么都行吗?好啊,那公司统统给你,我们不管了,你爱怎么玩就怎么玩。」
啪!第四下。
亮亮虽痛,却仍死命咬住下唇,不让泪水奔流,她真希望自己有力气将他的愤怒解释为关心。
「喝酒、出车祸,你那么厉害啊?爸不在了,你就以为没人可以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