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伤会好才怪!
他坐上床沿,看着她那消瘦了的小脸,她的眼也没有片刻离开过他。
“我……去了很久吗?”记忆回流,她也想起来一部分火灾前的事情了。
他侧身躺进床铺里,躺得很小心,像是怕碰触到她,但一上床,一条胳臂便又忍不住搂住她的腰。不过他一点力气都不敢施,好像受伤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她。
“很久,久到我都以为自己快撑不下去了。”他的神情始终温煦如春阳,但是嗓音沙哑。
“以后不要这样了,下次要是……先别瞪我,我的意思是,要是往后我老死了,你就忘了我,去过你另外一段新生活,好吗?”
“要我放开你,那么你得等我先死了再说!”
“好啦、好啦。”反正来日方长,再慢慢劝他。她悄悄的打了个小哈欠道:“这是哪里啊?”放眼所见都很陌生,这地方她没来过呢。
“累了吗?”他不答反问,见她点头,用手掌把她的眼脸往下覆。“那就好好睡吧,睡醒你自然会知道这是哪里。”
她颔首,眼皮渐沉。
“……你睡归睡,不过要记得,不许像上次那种睡法……”
知道啦、知道啦,无瑾大人,别掐我的胳膊……
鹅毛般的小雪连续下了好几天,白雪积在窗棂上、积在墙墩,由隔壁院子探过老干的绿萼梅吐蕊,青玉般的色泽,暗香沁人。
从屋里头一直很努力把小小头颅往外探的汝鸦看着外头又香又白的景致,恨不得能跑出去堆雪球,玩个痛快。
只可惜他们家大人有令,她想出门,得等春暖花开的时候。
“唉!”
“小姐,天寒地冻的,窗口风大,这窗我还是把它关了好。”突然伸过来的双臂也不管她正看得兴致盎然,动作俐落的就关上了窗子。
“啊,桂花,你真扫兴。”她嘀咕道。
“小姐,你都不知道无瑾大人瞪起人来有多可怕!捱他的瞪,倒不如捱你的骂。”桂花是豫园资格很老的丫头,年纪比她小上一两岁,一念起道理来连神仙都要逃。
汝鸦知道这豫园上下没人不对晁无瑾忠心耿耿,但也就那汲男人对她不放心。
有一阵子,他怕她睡了就不醒,只要她多赖一下床,丫头、婆子们就会轮流来叫人,搞得她烦不胜烦。直到近日他见她作息正常,这才不再在她身边放眼线,任她爱睡多久都可以。
窗子被关了起来,躺在炕上的汝鸦看着屋角的四个火盆,把冰冷的手抚上脖子取暖,地下还有铜管传来烧柴的暖气。
她本来就畏寒,只是回魂后这毛病更严重了。
“还会冷吗?”晁无瑾穿着大氅,在外面抖掉寒气才进门,看着只盖薄被的她,又抽来一床毯子往她腿上覆。
“不把我裹成粽子你很不甘愿是吗?大人,要不要我在炕上翻个筋斗给你看?”四个火盆、铜管暖气,连窗户也关了?这种不流通的空气是要烤地瓜吗?烤她这颗可怜的小地瓜!
但为了不让他担心,她终究是没反抗。她再也不要让他担上一点心了。
其实她真的不需要什么休养……好吧,她承认一开始身体是不太灵活,所以他才动不动就把她抓过来,为她按摩一番。就算他有事出门去,也会让手脚强健的婆子来给她按按。
当然一开始,他是一丝不苟、很认真的在为她舒筋活血,只是随着她的健康情况越来越好,他也常常按着按着就会按到别的地方去了……
“好哇。你翻,我想看。”
这人、这人……可恶!带着无双的俊容却净以欺负她为乐,这种恶趣味她一定要让他改掉,一定……咦?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我给你带了东西回来,刚刚才从书肆老板手中拿到的。”
“好东西吗?”
“是好东西,你会喜欢的。”晁无瑾朝门帘外的桂花使了个眼色,桂花随即捧进来一个几尺见方的木箱子,箱子打开,里面是一叠薄薄的木刻。
一片片的拿出木刻来,淡淡的桧木香马上弥漫在空气里,镂空的木刻里有人物、有风景,每一片的雕工都精美细致,里头风景栩栩如生。
汝鸦的指腹在上头爱怜地留连,“这是黄山顶,我认得。”
不只有黄山,还有无数阶梯的云梦山天门洞、悬崖峭壁的金沙江虎跳峡、石窟外风吹沙舞的敦煌、浓妆淡抹总相宜的西湖、东西连绵万里的长城……
晁无瑾把他曾经去过的地方,让人用一幅幅木雕刻画出来,不会再像纸张那么容易损坏,只要汝鸦想到,时时可以拿出来赏玩消磨时间。
外头那么冷,他却为了她冒大雪出门;木刻精细,想必他也是费了一番工夫找师傅。
“等你的身子大好,我带你去把这些地方都走一趟。”他微笑着,眼光温柔得像能滴出水来。
“我要去!”
“我们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吧。”
她偎过去抱住他的腰,汲取他身上韵温暖,满怀感激地闭上眼,“谢谢你没有不要我,谢谢你……”
这个用了全部力气爱她的男人,谢谢他给了她一份不让自己寂寞的感情。
尾声
春暖花开。
是让人心痒痒、会把眼神到处乱瞧的那种春天。
色彩饱满的花朵一簇簇的绽放,甚是可爱,更别提已经穿上春装的姑娘们更是令人目不暇给。无边春色感染了四周,京城的大街小巷好像都活了过来一般。
天都的东城区因为惠通河,各国商船都来到这里,可谓万商云集,但这么寸土寸金的地方,却盖了一间门楣宽阔、朴实大气的土地庙。
对,名符其实的土地公庙。
据说这个土地庙是从府城搬过来的,是由小庙、中庙一直晋升到大庙。开庙史碑上写得清清楚楚,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便是这间庙的捐献者是当朝国师晁无瑾大人,庙门上头悬挂的区额,还是皇帝的亲笔。
这可是绝无仅有的事。
正因为绝无仅有,此庙从此善男信女络绎不绝,香火竟超过了京城很多历史悠久的的古老庙宇。
这会,土地庙的后门开了条缝,庙祝躬身送走一男一女。
两人沿着胡同慢慢地往外走。
他目光停留在她身上,柔声问道:“你都跟绿珠说了什么?”
今天的汝鸦穿着浅绿月缎绣蝴蝶纹氅衣,一顶缘着边毛的暖帽,脚下紫薇绣花鞋,轻灵妍丽。
一身书生打扮的晁无瑾书卷气横生,令汝鸦觉得很有成就感,他的发式是她梳的,穿着是她的主意,不论远看近看都是眉如新月,俊美无瑕。
“姑娘家的悄悄话。”嘻嘻!
“悄悄话啊……真可惜,我有惊喜要给你,本来以为我们可以互相交换的。”
他不以为意地笑了。从胡同出来后,庙门外果然满满的人,有卖金纸香火的小摊贩,也有不少小吃摊,更多的是来参拜土地公的男男女女。
汝鸦忽然嘟起嘴,不走了。
“怎么了?”晁无瑾问道。
“你看他们穿那样,我却穿成这样,会不会差太多了?”眼下的她被包成一个厚厚的肉包子,拿来和那些穿着美美春装的姑娘们一比,着实逊色不已。
别人是一只只花蝴蝶,她却是只还在过冬的蛹。
“你觉得自己的身体比那些人好?”有人的声音沉了下去。
汝鸦相信自己要敢应声“是”,以后大概连门都别想踏出一步了。“我会很努力把身子养好的,你别生气了。”
晁无瑾轻哼一声,算是放过了她。
这时,马车夫看见主子,赶紧走过来。“大人、夫人,要小的把马车驾过来吗?”
“不必,你到惠通码头找个凉快的地方待着,要车的时候会叫你。”
马车夫点头,赶车去了。
“你刚刚说有惊喜?”很容易就上钩的小女子巴着比她高上一个头的男人,眼巴巴的问:“莫非是我们要起程的日期已经定了?”
“是。”
两人避开人潮,一路往惠通河走去,晁无瑾紧紧牵着汝鸦的手,一副生怕不小心会将人弄丢的样子。
“我们要搭船吗?”
“算你聪明。”都带她往运河来了,暗示得也太明显了。
汝鸦粉嫩的脸上升起两朵兴奋的红云,她真的要出门去印证那些木刻上面的美景胜地了!她高兴得快要腿软。
兴奋之余,她突然想到个问题,“皇帝肯放人吗?”他们这一去指不定好几年,把晁无瑾当左右手的景盛帝肯放人吗?
“我跟宫廷的缘分已了,师父会派其他师弟来接我的位置,朝廷里最多的就是人才了,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那座宫殿里原本就没有他渴望的东西,没什么好留恋的。
“伴君如伴虎,今日的位高权重,不知是用多少辛苦换来的,能够全身而退,我们已经算很幸运了,对吧?”她也赞成他的话。
至于离开朝廷后的未来,她一点也不担心,只要有心爱的人在身边,什么都不是问题。靠近码头边,浓浓的湿气迎面袭来,眼前是一片蓝天大河,视野豁然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