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记得回来的时候一样要把我载到火车站,我大哥知道我回程的火车时刻,他一定会来接我回家……”她嘟嘟囔囔、唠唠叨叨、嘀嘀咕咕。
“你已经说了第五次,小简。”
“你等着吧,我还要再念十五次——今天的份。”接下来的四天三夜,应巳龙别想安宁度日。
简品蕴双手合十,向天际忏悔。
“我觉得好有罪恶感……”一想到大哥和爸爸佯装安心的脸孔,千叮咛万交代不可以随随便便跟陌生怪人走,结果她下一刻就坐在老爸口中所定义的“陌生怪上”——应巳龙的车里。
反正在老爸的眼中企图指染他宝贝女儿的臭男人全数获颁“陌生怪人”的金牌。
她觉得自己好像做了坏事……呜,她这样算不算欺骗父兄呀?
“罪恶感?不过是一起去着日出,哪来什么罪恶感?”应巳龙对于她哀号的内容不甚明白。
“我不让大哥陪我去嘉义,结果却跟你一起去……而且我压根不敢提及你这个‘同伴’,我觉得自己好像放羊的坏小孩。”
“我看你大哥挺想陪你去阿里山的只要你当场点个头他肯定会随你上山下海。为什么你不跟家人结伴同行?”他难掩好奇地问。
简品蕴不答反问:“你有没有碰到某些事只想跟特定的人一块做,只要身边陪的人不同感觉就不对味?”
应巳龙想了会儿,点头。
“这就对啦,像我在学校时会想跟A团体打排球,跟B团体做报告,跟C团体去逛街,每个朋友有不同的喜好,你总不会叫个运动白痴陪你打排球,这是强人所难。”她正是班上小团体中的游移份子,跟每个同学关系都好,但都不深交。“我以前看日出也找人陪过我,可就是不对劲,连那一天的日出都变成好乏味,然后……我会觉得好失落、好孤单,那种孤单不是自已一人独处的感觉,而是……”
她咬着唇,不知道用何种字眼来形容心头强烈的懊恼。
“茫然。”应巳龙提供字汇,这两个字眼也是他每早从梦境中醒来的第一个念头。
“对!就是茫然!好像自己有一半是被掏空,原先热烈期待着日出的那种心情会变成沉重包袱,就卡在胸口。”她的手掌贴在心窝,感受心跳鼓动。“后……这里就会好疼。”
不是肉体上真实的痛,却扎扎实实盈满胸口。
“这一次有我作陪,你会有个印象深刻的美好回忆,我保证。”他自信的笑,也带着些些宠溺。
“口气很大喔,万一不呢?”
“我请吃饭,并且全额给付出下回赏日出的费用当做补偿。”他豪爽地允诺。
这条件听来很动人……反正所谓的“美好回忆”太主观,她这个当事者不肯点头说好,他永远都是输家。
“呵呵……”简品蕴急忙捂住逸出贼笑的红唇,清清嗓音,“成交。”
接下来还有长达数小时的车程,简品蕴剥开两根棒棒糖的包装纸,一根喂养肚子里的贪吃虫,一根赏给辛劳的“司机先生”。
“来,张嘴。”
“我不要。”应巳龙皱眉,说完三个车后两片唇瓣便像紧闭的蚌壳,开也不开。
叫他像个小奶娃舔棒棒糖?!他才不干!
“你等一下开车开到睡着怎么办?”她突一转念,“你昨晚有没有睡好?还有没有作梦?”万一他又在梦境中翻扰整晚,难保长途开车会累垮身子。
简品蕴不由得投以担忧的目光——担心他出车祸,殃及池鱼,而那池鱼下是她简大小姐。
“就算我三天不睡都不会有事,放心,不会发生车祸。他转向她,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笑得恶意。“记得每五分钟叫醒我一次,我才不会开胡涂,以为自己骑在马背上,忘了这里是二十一世纪,拥有红绿灯和交通警察的年代。”
她当然听得出应巳龙开玩笑的口吻,仍装出一脸惊恐吓坏的模样。“我好后悔把生命交给你噢,赵子龙先生。”
应巳龙深深望了她一眼。“你记得我‘现在’的名字吗?”
“记得呀,应巳龙嘛。”
“很好,以后不许叫我赵子龙。”
可是赵子龙叫得很顺口嘛!她以唇形嘟囔埋怨。
接收到应巳龙以眼神投来的无声威胁,她忙不迭点头如捣蒜地保证改口。
他深吸口气语重心长。“我希望你面对我时是看着‘应巳龙’,而不是作古千年的赵子龙。”
“我一直都知道你就是你呀,我又不认识赵子龙而且现在也不是三国,我才不会呆呆地想着一个我完全不熟又不属于现代的人——即使他是我心目中的大帅哥。”她嘀咕着。
虽然不可否认,两人的相识源自于她将赵子龙的形象硬套在他身上,但应巳龙是应巳龙,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变成赵子龙、如同赵子龙也无法取代应巳龙的存在价值。
她的话轻若蚊吟,仍一字不漏滑入应巳龙的耳内。
或许过度在意的人,是他。
他的口气像轻叹,“反复反复作着混乱的梦,有时我甚至会搞不清楚现在和你说话的人是哪一个我?或许总有一天,我会被自己每晚的梦境吞噬,我一直很尽力想把持住自己只有透过这样的方式,我才能维持自己仍是应巳龙的事实……可是当你轻易叫出‘赵子龙’三个字,我赫然发现自己辛辛苦苦建构出来的保护膜脆弱得令我害怕,害怕它就破灭在你的声音里。
头一次见到她时,当她唤出这个名字,他心底的“他”便传达强烈得无法扼止的狂潮,几乎要倾巢而出。
“你……你不要想太多,你不喜欢,以后我绝对不叫你赵……呃,那条龙,好不好?”
她虽无法体会被一个梦境整整纠缠二十多年的困扰,但她在这男人身上看到了心力交瘁及试图挣扎的痕迹。
“这四天咱们好好玩,忘掉一切不愉快的事。”安抚他的同时,她也不断叮咛自己别再提起任何与梦境有关的字句。
第七章
将近晚上六点,他们抵达邻近奋起潮的下榻旅馆。
在老板娘亲切和蔼的笑容攻势及左一句“甜蜜小夫妻”右一句“神仙眷属”的呼唤中,两人飞也似地逃进房内。
也难怪,孤男寡女一同住宿,不是夫妻或情人还能是什么?
简品蕴拿着旅社老板娘提供的简易路标图研究,原先是打算先到奋起湖著名的老街逛逛,但应巳龙开了好几个钟头的车,想必累瘫了——她这个坐在车子里打瞌睡的家伙都嫌屁股坐疼了,何况是必须时时注意路况又得拨心思和她聊天的应家哥哥?
简品蕴批行李朗地板角落一放。“应家哥哥,我去买晚餐,你着要不要先洗个澡还是补眠一会儿?”
应巳龙坐在软呼呼的床上,颀长身子后仰,横亘整张双人床,慵懒的模样看起来……好可口噢。
“别买回来了,我们顺道去老商逛逛,一讲解决民生问题。”他打了个哈欠,洗脱平日西装笔挺的正经,染上些些稚气。
“可是你不累吗?”
“还好,至少还能撑到凌晨一点之前。”应巳龙不再贪恋床铺温暖,一骨碌跳起身,朝她伸出手掌。
两人的手指对于彼此体温的眷恋及熟悉已然超出他们的意识,仿佛天经地义的牵握交缠。
简品蕴轻甩着两人交握的掌,像导游船沿途为应巳龙讲解奋起湖的风光岁月。
奋起湖的老街有些相似于九份,有些店铺所贩卖的商品是他们父母那一辈才见识过的老!”牌,甚至已经在寻常的便利超商和市超绝迹长达十数年的“古董”。
啃了一个特大的铁路便当,两人又晃了两大圈老街,夜晚的气温有些低,但却不冷。不知是难得闲游到淳朴乡间之故,还是扣在指缝间的长指搔得她好痒,她的心情从来没像此刻一样的轻松。
“我们好像老夫老妻逛大街咦。”恬然又自得的散步尤其像电视上某知名酱瓜广告的情景。简品蕴模仿起剧中老妻角色的台词:“老廿,明呀早爱呷菜噢。”
“我还大茂黑瓜咧。”
简品蕴让他追得轻笑,偏偏有个不识相的家伙拔来恼人电话。
“应巳龙。”他接通手机,表情随即沉了下来,只简短的回答——嗯、好、不……等等单字,或保持数秒的沉默。
简品蕴看着应巳龙敛起笑容的俊脸。是誰打来的电话?怎么他看起来不是很开心的模样?
“嘉义,四天三夜,你管太多了。”连续三句简短回答显示应巳龙没多大兴致继续与电话彼端的人周旋。
如果今天他是以这种冷淡口气和她说电话,她一定会埋进棉被里痛哭哀悼捶心肝的。
“你很清楚,够了,我知道御飞死不了,但我料想不到你竟然——”应巳龙眼眸眯细,顾及身旁有个无事小娇娃,他硬压下欲冲口而出的话。“有什么话等我回台北再说。”